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1.接近傍晚，在圖書館廣場上，一位老爺爺推著癱在輪椅上的老奶奶，然後老爺爺坐在環形廣場上的圍籬座椅上，將老奶奶的輪椅稍加拉進，她身軀傾斜緊閉雙眼縮在輪椅上一沒有一絲動靜，他將她的手舉起時不時輕啜一下並輕撫她的手，眼神凝視著遠方，手始終握著她的手不放。

2.草叢堆處，藏匿一座小型的太空艙，一隻白色的小幼蟲，細細、蹭蹭、慢慢、磨磨，嚼食著一片葉子， 罩在脫離葉面的薄膜下。

3.交錯排佈的大樹，枝幹漣漪譜成一首小步舞曲，松鼠交織伴奏其間，駐足、觀察、奔跑，點綴葉面輕躍而去。

4.嬰兒坐在推車椅，酣睡的姿態宛如凍結在博物館的雕像，淚株懸在臉頰的中央，手指頭上黏著殘餘的菜葉，未乾的口水在嘴角下凝固

街角老人的世界觀

一把推車

四海為家

固守的幽靈

世界活得比誰都牢固

誰也攀不上

騰出的思緒

爆出的眼珠

在遠方是否有交匯點

詫異的髮絲 

連結

宇宙的天線

禁錮的沙漏

翻轉

在翻轉

為明的箭

射出那粒子的中心

爆 

誰能也不能預料

誰能也不能確定

誰能也不能掌管

快與慢的練習

4/18

快：已經遲了太久的聚會，也沒有時間再拿出手機地圖，只憑藉模糊的印象確知往這條路一直往前，穿過和平、信義、仁愛、忠孝、市民、長安到了南京，推開門找位子坐下，還在喘氣。

慢：平時擁擠成停車場的橋上，竟是一片空，空得讓人發慌，從橋上望去整座城靜得好像空氣凝結了、時間也停止了，只剩心跳，撲通一下接著一下的聲音。

4/19

慢：在Mia的自在悠揚的兩三句即興歌聲中，我被帶到了遙遠西藏的神秘森林裡，天空又遠又廣，躺在看不到邊界的草原，望著飄散的雲，感覺身體的毛細孔一個接一個慢慢浸潤在這舒服的聲音裡。

4/20

慢：身軀龐大的焦慮，今晚睡在我旁邊，不間斷地輕聲描述著明早工作可能出現的挫折、擔心，「你可能會搞砸了！」「你真的可以完成嗎？」「要遲到了，糟糕！」不斷循環的懷疑與質問，被驚醒的我，滑開手機，唉，才半夜兩點。

4/21

快：每天經過路邊的枯樹，好像在一天內就被新葉填滿了所有的空隙，用一種調色盤上梵谷也變不出的青嫩綠，大肆地張揚著春的姿態。

輕與重的練習文章

    天剛醒的亮光，用緩慢的速度一絲又一絲滑入左手邊的窗紗的小格子裡，喚醒了我。微微張開還眯著的眼睛，意識到不同於昨晚玩耍嬉笑的氣氛，就是今天，要從身體裡移除我的某一部分的日子。換上輕薄到讓人直打冷顫的病人服，卸下手錶、眼鏡、襪子，只剩下我的身體。

    不一會，我身在由一道深灰色鐵門看守著的房間，有不同的人來來去去，間斷著出現並重覆問著同樣的問題，用像機器人般的口吻確認著問題答案：「你的名字？」「有沒有帶任何項鍊、手環？」「你知道這是xxx手術嗎？」雖然沒有粗大的鐵鏈捆綁著，我卻一毫米也不敢移動，一邊回答問題，一邊想像著再過不久我將會經歷些什麼。幻想著麻藥遍佈全身，帶我陷入完全深沈的無知覺狀態，不運作的腦和思考情緒切割，剩下毫無重量的空、不再紊亂的白。她曾提過他手術的精准程度，也許，銳利的手術刀鋒會輕輕地擦過皮膚，隨即在身體留下一道深沈的傷口，他會溫柔地拿起鑷子小心地掀開已被硬塊附著的組織，像捧著易碎的玻璃般取出，再用肉眼幾乎看不到的細線縫合傷口的最表面。最後，留下手術台上一灘屬於我的，混著恐懼、緊張和不安的髒血，還有，那冷冰冰的硬塊組織。

    「好痛！」被推出鐵門的我，醒了大叫著。撕裂般的痛才提醒我，手術在一段的空白後已經結束。

        第二晚紮營在月夜下遼闊的南澳北溪溪谷，溪水嘈嘈整夜，輾轉間以為又是前夜的大雨。

        早起，天空灰濛濛一片，砂石堆積的溪谷更顯寬廣。今天就要回家了，大夥慢慢磨蹭著煮食清洗收拾行囊，背起不見減輕多少的15公斤大背包，走在全無人跡和路跡的沙灘石礫間，忽而左岸，忽而右岸，追蹤的是山羌還是水鹿的蹄印和排遺，似乎不久前牠們才下來溪邊喝水，有的蹦跳，有的匆促。我們硬生生地侵入了終年杳無人煙的動物國度，此刻牠們大概正躲在樹後偷看呢。

        順著主流下行約兩公里，溪谷緩緩收緊，兩旁山勢漸峭，再下去就是蜿蜒的峽谷了。前方的助教小曾頻頻往左上方看去，只見左手邊是大片石塊堆疊的崩壁，最上面的樹上依稀有綁路標和一小段拉繩，「從這上切了!」大家慢慢聚集在崩壁下方，正琢磨著如何從這片溼滑的石塊上攀。

        突然聽到一聲驚呼，石縫間竄出一隻肥嘟嘟貓兒大的食蟹獴，在石頭上快速輕巧地左攀右跳，同學們還來不及回頭，就不見了蹤影。大家一時全忘了自己的腳步，拿起相機盯著石塊間隙，沒一會兒牠無聲無息再從數十公尺的上方竄出，一眨眼又鑽進石縫。

        輪到我們了。腳剛踩上，就發現石頭不僅是濕的，竟然每一塊都是鬆動的!不小心踢翻它，不但自己跟著下去，想必還會引起一連串小山崩。小曾呼叫大家間隔至少10公尺，在獨自等待的那段時間，想起中學時參加跳高比賽，凝視前一位順利過桿，腦中一片無聲空盪盪，準備，起跑，天地間只剩我一人，腳起腳落之際，過去數理考再多一百分，也算不出哪一點才是石頭的重心。我緩緩踩下，慢慢加壓，石塊最輕微的喀拉聲，也會讓我卻步。一步一步，終於手搆到拉繩，接著抓到矮木，我爬上了頂端。

        彷彿七級強震餘生，接下的路程我再也不相信腳下的大地是穩固的。

靈魂的重量

             晨起，客廳瀰漫著灰塵還是煙霧，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剛起床的我揉揉眼睛，有種超乎現實的奇幻感，以為連家裡都被PM2.5入侵，後來想起來，才知道， 那原來是靈魂的重量。

下午四點，接到來電，室友A公司的人透過關係聯繫到我，焦急打聽著Ａ的下落，一整天失聯，我聽到後全身開始發毛，心中昇起不祥的預感。先是掛了電話，站在原地天旋地轉，擔心著A，猶豫著是否該趕回家，接著回撥給A公司的人，顫抖著把早上的景象詳述一遍，我請他們陪我回家，我一個人，不 敢 面 對。

              我撥了A的電話，無人回應，「快接啊快接啊……」，內心希望只是虛驚一場，是我胡思亂想，就像B說得輕鬆：「應該只是暫時不想接我們電話，暫時想躲起來一個人靜靜而已吧！她不可能做傻事的…」走回家的路上，我也這樣想，不想預感成真，不想、不想…我膽小得只想逃。

          沒想到，A公司來了五六個人，大家都著急著等我開門，臉色凝重，「沒有事、沒有事…只是在睡覺而已吧」我心裡重複著對自己說，然後，喊A的名字，用力敲她的房門，都得不到回應，門也是鎖著的，我急著翻找零錢，也許可以派上用場，有人繞到後陽台，從窗戶跳入，門一開，嗆鼻的煙霧全竄了出來，我開始放聲大哭……

               「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就這樣一個爽朗的女孩兒，離我們而去，化成一陣煙，煙消雲散，什麼也沒有留下，隻 字 片 語

              連續幾天，我腦中像會自動重複播放一樣，一直上演著那一天的事，想衝出迷霧，想自己也許有那一刻是可以抓住她的…

              我思索著生命的重量，因為太沈重了把她壓垮，她選擇用最輕盈的方式面對，自己無牽無掛放下一切，而親朋友好卻多牽累…

我開了窗，讓一切散去…

第三週作業快與慢的城市練習

4/18

快：想看很久的電影，臨時起意，查到時刻表，計算移動到影城的時間，應該可以在開演前趕上，於是你手刀向前快步走，本來搭手扶梯都懶得走，現在是三步併兩步的往上爬。

慢：做瑜伽的時候，先是用右腳撐著牆壁，左腳往前，成弓箭步，接著要用右腳及肚子的力量撐起上半身，許久沒做的我，上氣不接下氣，勉強撐起，試著調整呼吸，總覺得那1分鐘的靜止，經過了10分鐘的漫長。

4/19

快：先是客廳裡的電話響起，賴在床上假裝沒聽見，接著是房間的響起，非常急促的讓人煩躁，沒有打算停止，你緩緩的接起電話，傳來你媽霹靂啪啦霹靂啪啦的叨念，快得聽不清楚。

慢：總是一直往前修改不通順的文句，反反覆覆，一次又一次，然後就追趕不上進度，唉呀，會被完美主義害慘呀我…

4/20

快：他連看都沒有看拿起豆干海帶，一邊記客人點餐，手一邊切小菜，三兩下就切好了，送到客人面前。

慢：約莫七十幾的老爺爺，坐在門口的長板凳，一根一根得挑著地瓜葉，要細細地挑，不是在恍神也不是有心事，是專心的，只因為上次客人說的一句話：「你們的地瓜葉都比別人家的嫩噎」

4/21

快：一個人晚上回家總是特別怕，因為還不熟這裡，不能太晚，不然要穿過那暗黑的小巷，就可以在短短的15分內，內心小劇場，上演一百齣遇上壞人的情境。

慢：自從不用打卡上班，早上的時光特別寬裕悠閒起來，不刻意賴床，就不用趕十點一刻，更不用瞎掰遲到的一千種理由，完完全全的只屬於自己的時間，邊咬著饅頭邊在沙發上曬太陽放空出神….

4/22

快：急開過去的車，把積水飛濺到我身上，說時遲那時快，閃都閃不了。

慢：歐巴桑爭先恐後的往前擠成一團，誰也不讓誰，等在後面的得先有點耐心看完一場鬧劇。

4/23

快：沒時間分心說話，非得要在下雨前趕回家才行，平常時速30不常超車的你，居然一路超前，把好幾台車拋得遠遠的…

慢：沒有靈感，空白一片，汗從臉頰滑落…

作業一：快慢練習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作業二：輕重散文

阿公

      今年的5月11日，阿公的就過世滿一週年了，也就是說去年這個時候，我還能看到阿公，即便是躺在病床上，可是還能夠說話，還是很愛美、偶爾發發脾氣。

       阿公是我看過最帥的男人，小時候他有著一頭烏黑秀髮、迷人的酒窩、魅力十足的魚尾紋，總是騎著一台腳踏車到處走，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阿公那麼會下廚，在那種『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可以拋開一些社會價值，走進廚房——就是如此純粹的喜歡罷了。

因為生活習慣等等問題，阿公是一個人住的，隨著年紀增長，取代烏髮的是白髮，但仍不減阿公的帥氣，反而更有型，爸爸要我和姊姊一個禮拜要去看兩次阿公，偶爾我們會帶蜂蜜蛋糕給阿公吃，因為不需要咀嚼而且甜蜜蜜，是難得阿公會喜歡的外食。

       過年的時候，家裡會吃團圓飯，爸爸和叔叔兩家人，總是把一個圓桌坐得滿滿的，年夜飯一直以來也是阿公親自操刀——炸排骨酥、炒米粉、清蒸蝦、紅燒魚等等，每樣菜吃一口就能飽到隔天了。腳踏車是很古老的那一種，沒有變速也不是時下流行的單速，就是很簡約的復古車，有時候我都很驚訝，阿公是怎麼自己一個人騎去市場，再滿載而歸回到家烹飪的，但看過阿公騎車的姿態，就能夠想像了：左腳先上踏板、右腳蹬地後懸空，像是滑板車那樣，然後像是天空有條繩子一樣，身體輕盈的上提——整個人就站在踏板上，待速度穩定後才坐回座墊上，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如此瀟灑。

       阿公和叔叔常常吵架，偶爾可以聽到阿公口中操出一些髒話，配上表情可以知道他多麽不高興；偶爾他生悶氣就什麼也不說，但他不會這樣對我和姊姊，關於這一點我也很感動，爸爸是長子卻生了兩個女兒，阿公沒有嫌棄反而疼愛有加，在重男輕女的時代下，能被這樣對待是少數家庭有的開放觀念，

      開始生病之後，阿公消瘦的十分快速，可愛的酒窩已經隨著皮肉凹陷，變得憔悴而精神欠佳，但看到我和姊姊，阿公還是會笑笑地看看我們，這也才發現，阿公變得好瘦小，公寓在二樓沒有電梯，有時候真的好擔心一個人住的阿公會有個什麼萬一。

      關於癌症，是一種無聲的病症，發現時經常是末期，然後惡化的速度是永遠沒有『停止』這個頻率，老年人面臨各種檢查都是折磨——要禁食、要跑關檢查，任何一種親入性檢查都有增加感染的風險，隨著病症加重，家裡的氣氛也越來越沉重，堅強的爸爸也忍不住落下淚滴，那淚珠只有三公克的重量，但卻承載著千斤重的擔憂與難過。

      阿公沒有喊過痛，在醫院還是希望我們幫他梳理得帥氣一些，但他開始排斥照鏡子，像是不想面對自己的模樣，亦或是病情帶給他的變化。不過我和姊姊還是會撒嬌要他陪我們拍照，科技的進步，手指輕輕一點，可以留下永恆的記憶畫面。那天夜裡接到了電話，即便心裡早有數，卻還是覺得來得措手不及，長輩們都說阿公應該也知道了，他當天沒有吃飯，只在走之前喝了一口豆漿，阿公希望把最好的『飯菜』留給子孫，所以就這麼空腹離去。我依然記得在醫院的時候，我跟阿公加油打氣、也記得最後握著阿公的餘溫然後搭救護車回到家裡，而最想念的是阿公的水餃還有他的歌聲，但我卻害怕這些記憶在腦海中會慢慢耗損、記憶會像酒精一樣揮發——沒有任何痕跡和警示就離開。

      今年過年是阿公過世後第一個年，也是我第一個沒有年夜飯的年，大家沒有團聚在一起，各自在各自的家庭，世間情的劇碼也真實上演，腥風血雨的家產爭奪以及稅務分配，家人關係的破裂與斷絕，像是宣告阿公劃下了美好年代的句號。

不記得上次希望天空下雨是什麼時候了, 今天晚上我帶著紫色的妝出門, 並這麼希望.

銅色的肌膚, 銳利的眼眉, 下巴線條陽剛分明, 嘴唇豐滿驕傲. 圖中這個人直直的盯著我看, 簡直有用不完的自信.

當時我大概十二,三歲, 在南部虎尾長大, 最喜歡去的地方是當地的書局. 在那裡我第一次見到這個生物, 印刷在雜誌封面. 在我當時很有限的大腦資料庫中, 完全整理不出來自己看到了什麼. 不僅僅是一個外國人的臉龐, 豔麗的臉蛋配著鬍渣, 下眼線畫得深邃, 卻又露著胸膛及胸毛, 簡直是跟外星人對視一般.

視線抓著我的胃, 我希望他鬆手, 又珍惜這個從未有過的刺激. 想品嚐, 又想放過自己. 當時, 我不確定怎麼形容那個相會.

自有記憶以來, 我總是被推翻已知事情的訊息吸引. 頭腦追求不斷的重建想像, 以擴大世界可能的全貌. 面前這個, 跟我所有對人的形象的想像完全陌生的男子, 不僅是推翻了什麼, 更像是踢了我肚子一腳.

現在, 我知道那是跟性慾有關的反應.

不僅是這樣. 不明確的想要在偶像崇拜還是墜入愛河之間定義它, 對於眼前這個慾望客體, 至今我還不清楚自己是想要他, 還是想要成為他. 對他這個獨特的情結, 想必不只我一個人擁有.

他的形象貫徹了他的創作執著, 本能的, 無法停止的在創作及求愛兩件事中踩著舞步, 用眼神, 用露骨的歌詞, 領著一個世代, 豐富了所有已經存在於世的想像力.

白鴿的哭聲被雨聲蓋過, 碰水的羽毛微微的映著紫藍的天空色.

新聞發佈, 那個改變世界對男性的想像, 一個世代指標, 在家過世了.

著個痴狂的創作者, 不相信電子時代, 他相信親自觸碰到聽眾, 至今巡迴演出的票價皆以當地的民生開支為定價標準.

我真心以為自己有天能夠聽到他親口唱著

Dearly loved

We are gathered here today

to get through this thing called life

Instead of asking him how much of your time is left

as him how much of your mind

一覺醒來, 他依然是死的. 這個希望跟著他永遠走了. 

今晚下雨吧, 給我們一個情境, 想像白鴿的哭聲, 給我們一個機會, 被淋濕成紫色吧. 

4/18(一)

快:

新店獅頭山步道。時雨時陰。

取中興路廣明寺上山，

天氣雖差人來得卻不少，聊著聊著，經過一個一個涼亭，不知不覺就準備下山了。

下到半山，啊! 雨傘掉在最上面的亭子裡了。毫不猶豫衝回去拿，大家別等我喔。

此刻才開始爬山，

獅子壽亭，獅子祿亭，慈暉亭，忘憂亭，長壽亭，

長壽亭，忘憂亭，慈暉亭，獅子祿亭，獅子壽亭。

一夥人還在原地呢。

4/19(二)

慢:

約好了四點參觀網上超夯的「好樣文房」，從忠孝新生站快步走去，外觀一如旁邊新建的豪宅，厚實的大門隔絕了時空，走進裡面，也不復記憶中的日式老宅，散發著輕新的檜木味，活脫是一件包裝細緻的文創商品。

4/21(四)

慢:

排了早上十點半做幽門桿菌檢查，四小時不能食不能飲。但哪可能六點半就吃飽早餐呢?

八點起床，不太情願為家人做早餐，深怕食物刺激了味蕾，驚動了幽門可能的桿菌。九點半，準備出門了，可以刷牙嗎? 漱口，縮緊喉嚨，別讓一丁點水滑進了食道。十點半，終於輪到我做檢查。吸氣憋著，一口氣吐出，撐出個氣球。然後喝下100CC酸酸的水，皺巴巴的胃終於緩緩地甦醒。20分鐘後再來吹一次，中間也不能吃喝東西，等到下一個氣球撐起，十一點。

4/22(五)

快:

91歲的大伯過完年走了。多年前立的遺囑: 三天火化，五天海葬，七天訃告。堂哥跟葬儀社說明日程，對方愣在那，大概不能理解你們這些孩子是多想擺脫死去的爹啊。大伯是希望早點和天上的父母弟弟們重享天倫，還是儘快沿著台灣海峽北游，鮭魚般，溯長江而上，回到江南的故鄉?

阿爸

 

小時候，爸爸非常的嚴厲，他確信不讓小孩出門就是最好的保護，不讓小孩看課本以外的閒書就能讓功課變好，所以我課後不能在外面逗留，高中社團的過夜寒訓不能參加，小說、漫畫一概不能租回家，否則被發現的下場就是硬著頭皮去跟店家道歉賠償。除了嚴厲以外，爸爸也從來不說「請、謝謝、對不起」，對家人永遠都是命令的口氣，只要別人做錯了什麼就立刻大聲指責，自己犯錯時卻板著一張臉不說話，別人只要多說一兩句他卻立刻就會生氣，對於總是關心照顧他的妻子也從來沒有一句感謝，只有數落。

而且爸爸打人很痛，還會說很多荒謬的話，像是「我打你是為你好」、「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如果沒結婚就搬出去住就是不孝，是斷絕親子關係」、「我是爸爸你就應該要聽我的，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很多很多，簡直莫名其妙。對我來說，爸爸的所作所為是最糟糕的示範了，每天都對於無法反抗他而覺得鬱悶。

小時候唯一的夢想，就是長大以後一定要搬出去，逃離爸爸，逃離這些壓迫，而且不要成為像爸爸這樣的人。

長大以後如願跟阿爸分開住了，阿爸在南，我在北，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見面。阿爸還是喜歡管東管西，還是一點小事就數落別人，還是一堆過時的老觀念，我也還是不擅長跟他相處。但分離的時間多了以後，每次見面阿爸數落了什麼我都記不太住了，只記得阿爸的頭髮好像越來越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瞇得很小，拿到我送他的智慧型手機時一邊說「我不會用啦！」卻一邊笑得跟個孩子一樣。

快

1. 本來以為需要走半小時才到得了的地方，居然走十五分鐘就到了。

2. 前幾天看著貓咪小時候的照片，發現牠跟小時候體型差好多，不知不覺已經長好大。

3. 中午走進咖啡廳點了杯飲料坐下來看書，闔上書時卻發現門外天色好黑，路燈已經都亮了起來。

4. 大學畢業彷彿才昨天的事，但一晃眼卻發現再幾個月也要三十歲了。

5. 日文檢定考試的時間一天一天逼近，但單字卻總是記不住。

慢

1. 十點十五分要上班，客運卻到十點十分都還塞在高速公路上。

2. 因為肚子實在太餓，所以就近進了一間餐廳，朋友卻偏偏在點餐時猶豫不決。

3. 明明阿爸這個時間早該回家了，但左等右等人還是沒回來，也沒有一通電話。

4. 跟朋友約在喜歡的咖啡廳見面，但店裡客人都快坐滿了，朋友卻都還沒出現。

5. 夢想有一天能夠畫出周遭美好的風景，卻發現有時還是連鉛筆稿都打不好。

佳樺　　　　那一眼，冷冷的目光

孩子睡了。輕輕闔上門。星星之火，才正要點燃。

「你又加班這麼晚！孩子的功課、發燒生病、爸媽生日送禮、煮飯打掃……全部落在我身上。你就不能幫忙分攤嗎？」我壓低嗓音，但高張的怒氣止不住地漫延在小小的書房。

他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剪著指甲。桌上指甲碎片，有的尖細如勾月，有的是細碎小角，像是我叼叼不休，蟄人刺骨的叫罵。

我喊了幾聲他的名字，他仍然沒有回應。只是把桌上的指甲碎片收攏成一小堆。即使那些碎片是我刺人的話語，他這樣拼湊，也還原不出我出口的本意。被拆解的字句，即使收攏努力還原，仍是有刺刺癢癢的不適。

他把指甲片倒進了垃圾桶。一如我的抱怨。

結婚才幾年，我對經常性地和空氣對話，仍是不甚習慣。呼出的氣息，被冷冷的一堵厚牆，輕輕默默地盪回來。那氣息拂在裸露的肌膚上，不是輕柔，竟是寒而刺骨。偶爾雜著幾滴雨珠，「滴──滴──」地掉落在地，瞬間杳如雲煙，卻又聞到濕黏滑膩的味道。

結婚誓言，曾經緊緊地繫在中指的戒指上。因他的忙碌、卸責，我的手指漸漸枯瘦，誓言已鬆垮垮地圈在中指上，一不小心，也如一絲細細的雨珠瞬間落地，消失無踪。滑落時，一閃的鑽戒光芒，不再耀人。

那道光芒刺目的，提醒我：他是忙的。

「你怎麼都不回答，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多忙。你媽還說……」

「這麼晚了，你還要鬧多久？」

「『鬧？』你說我是『鬧』？……」

我的聲音愈拔愈高、愈拋愈尖，忽然間，聲音驟斷。

他瞥來了一個輕蔑的眼神。我們彼此靜默了，靜到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到。

我再度輕輕地推開房門，蓋上棉被。

棉被遮住的，是我的雙眼。此刻我的眼睛冷得在顫抖，因為他那冷冷的一瞥。

時間練習               佳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