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到幾乎聽不見的槍聲響起,她不用耳朵就能憑著本能感應到那個聲音,然後開跑。

 

剛開始只是拖著沉重的腳步,不情願地邁步向前。她腦子裡想著,到底是誰開的槍?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跑?記得自己並沒有報名參加什麼活動,但卻已經穿著一身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染成藍黑色的緊身選手裝,被逼著前進。

 

「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是能問為什麼的。」她對自己合理地解釋過。

 

放棄思考後,腳步不自覺加快許多,這時才發現原來眼前一路下坡,坡度雖然不陡但確實一直往下。

 

其實每次都是往下的,這路線她再熟悉也不過了,但還是每次跑起來都覺得累、覺得眼前看不到類似終點的東西。或許是因為坡度起伏幾乎每次都不一樣的關係吧。

 

剛開跑時身邊似乎還有一些其他選手,但跑沒幾步,他們會開始變成在搖旗吶喊或觀看的人群,在這其中也有她的親人跟朋友。她後來才發現其實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穿著選手裝。

 

在跑道邊這些人並不安份。有的人會推她一把,有的不小心撞她一下,有的則只是擠擠她。她每被推、撞或擠一次就又跑得更快,跑道也變得更往下傾斜一些。對她伸出手的人也不是沒有,但老是邊伸手邊說話,或者與其他的人聊起天來。有一點念頭想去拉住她的人,被這些聊天的群眾阻隔著,伸不出手。一旦他們靠近到可以伸手的地方時,也會不自覺地跟旁邊的人一樣開始說話。

 

他們誰都沒能拉住她。

 

隨著疲累程度的增加,她漸漸聽不到週遭的聲音。四周變得安靜,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跟自己的喘氣聲。本以為是種因為專心致力於跑步所產生的錯覺,但回神一看,週遭的確是一個人也沒有──剛剛在身邊的人全都不見了。

 

因為一路下坡,她的腳尖開始痛起來。為了紓解疼痛於是開始時快時慢地跑,坡度依舊傾斜。她無法停止也不能停止。槍響了就跑,這一直以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否則會怎樣呢?」她自問。但是這世界上能問「否則會怎樣」的事太少,於是她還是決定不去探討這一類的事。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流出停不住的眼淚。

 

這是每次必經的過程,但她還是每次都感到難過,而每次的難過又是前幾次的累積、再視情況抽取一些加成後,所感受到的強度。

 

直到跑道傾斜至她不必用力就能往前、往下時,她便一屁股坐下,快速地下滑。

 

就快要確定終點即在前方,她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在終點對她喊:「妳確定嗎?妳─確─定─這─裡─是─終─點─嗎─?」那人喊完,道路突然莫名變得平緩。她擦乾眼淚站起來,打算折返。

 

「這世界上能確定的事更是一件也沒有。」她想。

 

雖是上坡但她跑得飛快,不覺得累只是流著汗。

 

接近起點了。她加快腳步,一抬頭卻驚訝地發現另一個自己站在那裡,身上穿著尚未聽到槍響時的衣服,維持著槍響前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她終於停了下來,另外那個自己卻動了──緩緩亮出手上握著的槍,對她笑。

 

原來這次馬拉松的起點就是終點,而她壓根沒有跑出去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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