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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顯的課堂練習-初階3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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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史蒂芬‧金的《捕夢網》中,外星人能夠滲透進入人類的記憶深處,將人類的自我意識禁錮在所有身體感官之外;你依然能夠保留辨析藉由眼球視覺神經傳遞來的生物電的能力,但,眼球不受你控制,你不能決定想看什麼不想看什麼。

  你依然能夠藉由耳朵接收一波波音浪漫入耳膜並藉由音浪在耳膜與耳壁間那股比海豚所發出的聲波還薄弱的震動聽見聲音,但在哪裡聽、想要將耳朵朝向某些音波來源以便更確實的聽見某些特殊音調的這些期望都是無能實現的奢望。

  在外星人的控制之下,外來的資訊確實進入了你的軀體而你也能確實接收到那些訊息,它們進入你的感官時你能夠感受到它們的進入──你所能做的也只有去感受它們的進入。你無能做出任何回饋。外星人將你身體感官所獲得的全部資訊慷慨地與你分享,然後溫婉拒絕了你的一切提議。對不起這恐怕會影響到我的工作;很抱歉必須告訴你你的提議很好可是跟我所要的方向不同。真的很難過必須告訴你:儘管很想,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議。

  你看著你的身體一如往常你看著一面鏡子時所能夠看見的再熟悉不過的那個身體──剛毅、果決、臉上掛著溫暖而有力量的微笑。但在史蒂芬‧金的故事中,那樣的你的身體的控制權不在你這裡。發球權在外星人手中。

  嗯嗯,正如你說的,是啊,這樣的描述好像似曾相識呢。嗯?你問我那到底你是在哪裡曾經獲得過類似的感受?關於這點,我想除了你所做出的提議遭受委婉拒絕這個履見不鮮的情況之外,這種無法隨意操控自己身體的感受,應該跟史蒂芬‧金所書寫的題目是有很大關聯的。對你果然是很聰明的,就是捕夢網所欲捕捉之物。

  對,史蒂芬‧金的《捕夢網》是從印地安的傳說發展出來的,但你知道更詳細的細節嗎?喔,抱歉抱歉,請你先說說你的夢境吧。

  是,正如你記得的那樣,昨夜的月亮看來和被刀剖開的月餅中央那粒渾圓黃澄的鹹蛋黃確實相似極了。對,但雲好厚根本很少看見月亮露臉。是,是。你說在一間白色的透天厝裡面嗎?一個人嗎?是啊我懂,夢就是這樣嘛,在夢中所看見的事物所具備的巨大真實感總是誇大的很不真實,在夢醒之後回想起來其實記得自己曾經看見的只是張灰濛濛、全然模糊的臉。嗯,是啊,那陰森醜惡的嘴即使看不見,那令人反胃的壓迫感仍然能夠讓你察覺到它的存在其實根本就來自你的口腔內,它的存在在你的齒梢、在你的舌尖、也在你的上下口腔膜上。一股腥臭的惡臭先是淡淡的一點,然後從你門牙的齒縫開始蔓延到你的舌尖,擴張到你整個口腔,然後,砰!那股腥臭直接衝上你的腦然後一下掉落又回到你的嘴而你的嘴感受不到它了。你感受不到你的嘴,那已經不是你的嘴了。你的嘴是有著陰森醜惡皮肉綻開的持續壓迫著你不讓你呼吸的那張嘴。喔,是啊,別說是你,連我自己在這麼描述完也有股強烈想要嘔吐的欲望呢。幸好這不過是夢。而且,你當時也沒真吐出來吧?是吧。

  不。請繼續說,很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打斷了你了,請繼續吧。呃,我想你剛剛提到了一間白色的透天厝以及那張令人暈眩的嘴。嗯,嗯,嗯。你們上到位在了二樓的臥室。等等!你是怎麼上樓的呢?是走樓梯?還是電梯?電梯喔,誰說透天厝不能有電梯?為了打造無障礙空間啊。喔喔,好的,真抱歉,我懂你的腿雖然不是很方便但還是能夠上下樓梯的。嘿,別生氣嘛!我真的很認真在聽你說呢!好啦,真的很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嗯嗯,真心誠意的,絕無虛假。嗯嗯嗯,剛剛提到的是你上了二樓的臥室。電鋸?哇噢!太酷了吧!是德州電鋸殺人魔嗎?然後你看見窗是開的。電鋸懸浮在半空中……這有些難以理解呢。好吧,我聽,你說。電鋸慢慢降下,降到了地面。是的。然後你看見自己一如你看見鏡子內的自己但又有些不同?不,不是我故意要重複你說的每一句話,請別為此感到不開心,只是這句話有點難理解。我想你的意思是,你能夠看見自己但又無法確定那個自己確實是你所熟識的那個自己對嗎?

  嗯,很像,真的很像呢。那麼,你覺得怎麼樣呢?嗯嗯是啊,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很想醒過來的。那麼,你為什麼不醒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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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愛讀書的皇帝」成天活在被淹沒的恐慌裡。在西式的王位旁邊,如倉庫存貨的書以一種細微的互相牽制堆疊著。皇帝和書本的關係如頂上吊掛的燈籠,火焰和糊紙有剛好的距離,所以可以發出足以照明的紅光,但也有可能哪天風一吹,燭火越過熱空氣的防線整個燈籠就這樣燒起來。

  除了在陰暗的一角有書,老虎背上也有書。老虎怎麼會允許別人在牠背上放書?老虎怎麼會一動不動歇在皇帝的書堆裡?老虎為什麼出現在皇宮?牠不覺身上有書頁的潮味和重量,嘴裡沒有牙齒。黃黑的皮毛溫暖了鋪磚的地板,只剩依舊銳利的雙眼,輕蔑地盯住趴得比牠還低的朝臣。

  朝臣居然敢趴在老虎腳邊。不是為了凶惡的表情和足以撕裂他的爪子,朝臣知道老虎只是活著的絨毛玩偶,真正能置他死地的是皇帝手上的那幾頁書。墨印的一句話使皇帝暴跳如雷,他也只能連續機關似的開始磕頭。視線範圍只掃到掉在地板縫的老虎毛髮,好像它是能幫助他跳脫窘境的神祕提示。

  老虎都看在眼裡。躲在柱子後的大臣們也恍惚地看這是該怎麼辦。不能怎麼辦,好奇心和被拖連這時候可以只有一線之隔。他們看著朝臣的腰帶發呆,還有他中東風味的帽子,和蒙古人的耳環。

  接著老教授醒了。他開始記下他的夢的日記,看來是很滿意自己對中國的投射。他翻了前幾頁,在這一系列的夢境中,上一次他夢到熊貓出現在皇帝後宮的拱橋下,以及另一次,死神在寬大的黃袍袖子下露出骷髏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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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地寫下一切——He wrote it all down Zealously

  剛入夜,空盪的城外有些涼。幸好自己有記得披了件大衣(這可是十二月的夜晚)。老實說,是否真是十二月作家也不清楚,自從拿起了筆,時間再不是以客觀方式被測量。風大了起來。沿著牆,咬著筆桿,忍不住埋怨起自己其實在披上大衣的同時應該要順手摘下那頂就懸掛在大衣衣架頂端的毛線帽。嗯,那頂帽是哪個誰送給作家的呢?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邊想著無關緊要的事,作家拎著紙筆露在衣袖外的雙手微微顫動。作家望向佇立在作家身旁的牆。無須觸摸便可確定其年代之久遠:參次交疊的方正石磚無止境的向上積累堆疊,向上攀爬攀爬直至迎上了懸在作家頭頂上方偏東(是東嗎?)有些昏沉的月,石磚上的塵埃才自黑暗中被窺見。那塵埃風吹不動。塵埃直嵌入了石磚的縫隙,深深的嵌在每一道歲月的刻痕內。那道刻痕該是法老王時代的吧,雖然試圖磨得光滑卻仍有力未能逮之處。看看那裡,在作家的頭頂右上方。那道細細長長的刮痕肯定是後來新補上的,想問為什麼嗎?因為它的刻痕走向是如此明顯的由左上劃至右下,深度約一把鋒芒銳利的刀鋒無意間揮砍碰撞至石磚時所能拉扯出的極限。這樣的揮擊,嗯,應該是這幾百年之間的事了吧。光只有風是刻劃不出這樣的深度的。

  想著無關緊要的事,作家拎著鵝毛筆的右手有些慌張,有時想要奮力擺脫右手腕的牽制擔起扛起整個右手臂進而與持著紙本的左手試圖展開糾結的書寫重責,但儘管偶爾成功了,鵝毛筆也頂多只能抬昇至作家不安分的唇邊,然後鵝毛筆的尾端進了作家的口。作家突然感到風大了起來。風似乎突然開了竅,冷颼颼穿越了作家大衣築成的高牆,冽瑟瑟將作家看似暖活的身子包圍。作家不由自主張望四周尋找一個能夠避風的小小園地。啊,那裡。作家看見了城牆邊一個凹陷之所。作家快步走了過去,讓自己的身子進入那個凹陷,風果然因此受到阻礙無法繼續朝作家進攻。

  待在這小小的桃花源中,作家滿懷感激。沒有風了於是作家的思緒又重新活絡了起來,作家四處張望不再是尋找一個得以遮蔽晚風侵襲的棲身之所,而是尋找著這個世界萬物與世界本身之間的縫隙。作家不是望向作家進入凹陷時所經過的那個開口,作家望向的是作家所無法進入的另一個方向:構築成了城牆的石磚。作家的目光首先是停留在石磚的表面。石磚的紋理說明了它本身的歷史,這歷史較之作家先前站立於牆邊所見者更為久遠,久遠的作家無從得知這紋理曾經經歷過什麼樣的時代,遭遇過什麼樣的故事。那些不知道的,作家都想知道。可惜石磚不會說話。想到這裡,作家忍不住嘆氣嘆得出聲了。

  「唉。」

  小小的凹陷雖然並非全然封閉,但這樣的空間卻讓作家的嘆氣產生了迴音:「唉。」石磚內的空間這一出聲,頓時將作家望向石磚時的全神專注給撕烈,作家忽然看不見石磚表面的紋理了。作家在迴音擺盪於石磚之間時看見了一張面孔──也不是一張面孔,畢竟石磚上的臉沒有五官。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望向作家卻又沒有望向他,沒有五官的臉也許根本是背對著作家——一如背棄了作家的繆思。一體悟到這一點,作家全身雷亟般劇烈震動。繆思呢?繆思在作家需要祂的時候為何不見蹤影?繆思的存在總如石磚內的臉龐,作家偶爾看見,卻總看不清。怎麼會看不清呢?祂不就在那裡嗎?為什麼看不清?祂還沒走開不是嗎?作家的眼越張越大,原本小小的眼睜開是毫不費力,眼下卻是如將溺斃於陸上的魚吻魚鰓:越張越大,卻也越接近死亡。張大的力道讓作家的眼像是灌滿了氣的汽球,作家感覺它們像是就要奪眶而出,然後一路飄啊飄啊直至飄進了石磚之中追隨著繆思之影遠遠離開。

  「不!」

  作家走出了城牆的凹陷處,癡癡站立著,絲毫不知在進入凹陷處之前自己曾撕下了一頁寫滿了其中一面空白處的筆記,而那頁筆記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地面。


創作來源:華麗的鼻血 高栗著——最後一幅畫《他迫不及待地寫下一切——He wrote it all down Zealous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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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回來了。

他默默踩著高蹺往前走,安靜、不說話。他右手拿的是空白小本子,頭上戴著頂針,藍色圍巾戴著縫衣針,圍巾有幾個小洞,頂針和縫衣針都鏽黃了。他越過山丘,渡過小橋。

 

進到小鎮裏,看到一位老先生走在路上,他問:請問您知道有位叫安琪的小女孩嗎?老先生搖搖頭。他看到一個小女孩在路邊摘花,他又問:請問你有位叫安琪的同學嗎?小女孩搖搖頭,跑走了。又看到一位在路邊買菜的太太,再問:請問你認識一位叫安琪的小女孩嗎?太太仍是沈默地搖搖頭。他從巷頭走到街尾,又從街尾走到巷頭,天漸漸黑了,小鎮的燈一盞一盞亮起來了。

 

旅人打算先找個房間住一晚,這時一位騎著腳踏車正要回家的郵差經過,好心地停下來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又問:請問你認識一位叫安琪的小女孩嗎?郵差大力地點了點頭:有位叫安琪的小女孩就住在小鎮邊。郵差帶著旅人到那戶人家門口,就留下他走了。他敲敲門,一位金髮的小女孩來開門,他問:請問這裏有位叫安琪的小女孩嗎?小女孩好奇的看著他:我就是安琪,請問叔叔有什麼事嗎?旅人失望地搖搖頭:不是啊,不是你……安琪的爸媽也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知道事情的經過以後,熱情地邀請他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當大家在飯桌前坐好,爸爸進房扶了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出來:媽,吃飯了,今天我們有一位客人,他叫時間有空。老太太聽到他的名字,看了看他頭上的頂針和圍巾上的縫衣針,微笑地看著他: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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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個個的木箱子,整齊的堆疊在我的腦中,那是被當作倉庫使用的。所有過往,不論是龐大到不容忽視,或是細微瑣碎至不留神就會遺忘的,全數被我分門別類地儲存在那些箱子裡。

  並不經常去翻動那些木箱,總是習慣性地、自我欺騙式地,以為將過往塵封就好。傷痛的記憶不敢去觸碰;過於美好的,卻又反覆提醒我關於美麗事物流逝的驚人速度,以及,我徒勞握住的,僅僅只有虛空。

  但不論我多小心翼翼,那內含物還是會悄悄地滲透出來。尤其是那些濃稠散著惡臭的黑色液體,竟在不知不覺間瘋狂壯大了。它四處蔓延,爬過每個木箱,鑽進每道縫隙,侵擾其他或許帶有明亮色彩的記憶。

  等到我發現時早已為時已晚,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沾染上大塊的黑,洗不去的、完全融入的那一種黑。

  有時會想乾脆放把火將一切燒盡也好。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拈著火柴的幼時的我的意象,也曾撞入過腦海中好多次。火是熊熊地燃燒了,那焰紅的熱度也貼近我的身軀,但每當看著一切化為灰燼時,它們卻又在毀滅中重生,帶著更堅強的意志回來,如鬼魅。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自我,比影子更加擺脫不了的自我。要毀滅那些,必須以我的生命陪葬。

        於是只能與那些暗沉的基調共存了。除了適應我別無他法,是嗎?



彼得席斯
《夢想的金鑰匙》
p.126 〈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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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什麼是自己的時候就畫一個
 依照指令說明
 安上一叢頭髮 湊上四肢
    啊,那是右腳!
 是嗎?我還以為穿上鞋後就都一樣

 不知道什麼是自己的時候就畫一個
 依照指令說明
 套上一襲長衫 點上一些五官
 啊,那隻眼睛要張開!
 是嗎?我還以為用頭髮遮住後就都一樣

 不知道什麼是自己的時候就畫一個
 依照指令說明
 忍住筆尖顫抖 緩緩描出輪廓
 啊,這不是你吧?
 是嗎?我還以為形狀對了就都一樣!



 《緋紅樹》
 倒數第四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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