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躲西藏的日子終究結束了，依然被那些人逮到，關進牢裡了。毛毛雨落在灰濛濛的傍晚餘暉，我困在黑鐵鑄成的牢籠裡，不知那個男人是要載我前往集中營還是滅絕營，亦或是還須先接受審判。敵軍總是特別高大的，一路上我能看見的都是他們的小腿，一個比一個粗。其他列車經過時颳起的強風將我吹得暈頭轉向，受傷的腳更是無法支撐我的搖晃；心裡其實沒有太多的不安，恐懼也沒有將我淹沒，畢竟我已奮力抵抗我的宿命，小時候曾有過一次與家人在黑夜街道上快步穿越的經驗——我們的命運是不適宜外出的，那時偷瞄了天空，桌下了一顆星子，在那之後埋在我心中的黃星不曾滅過，現在我也會帶著它驕傲的赴死。
我是小心翼翼的，低調且謹慎的個性反倒為我爭取到更多自由；然而與生俱來的勇敢和機智更讓我在自己的民族裡也算是小有名氣。這個屋子是我率先發現的，我帶著妻子和兩個小孩前來投靠，原本我們是有四個孩子的，但其中兩個禁不起命運的苦痛而夭折；起碼有半年的時間，這戶人家不曾發現過我們的蹤跡；因為我非常尊重這家人該享有的寧靜，也從不拿走過多的糧食，我讓我的家人知道自己當於滿足我們已擁有的一切。我和太太每晚趁著屋主一家入睡後開始覓食，我倆肯定是天生一對，互相照應、臨機應變，我們的身手好比太陽國的忍者。或走或跑都不會發出聲響，敏捷的傳遞訊息與運糧步伐。以我所知，這戶絕對是座皇宮，裡面還有一座大雕像，是尊有我幾十倍高的金雞。這家的主人都會用鑲著滾金邊的大碟子盛裝豐盛的食物供奉祂。為了不與屋主一家爭食，我和太太決定抱著對神最高的敬意，定期拿取這些碟子裡的一部份食物，有瓜子、杏仁、花生、巧克力……。每將一塊食物取走、交給太太後，我都會像這尊神像禱告，懺悔並祈禱一家平安，同時祝福這屋子的一家。
清潔，是我對孩子們的要求，我相信潔淨與紀律能為我們帶來更多的豐足。孩子漸漸大了，也越來越難管教，他們常趁我和太太出去忙的時候，在皇宮裡追逐，因此我大聲嚇斥，沒想到反而因為我的怒吼，而讓男主人發現了我們的存在。接下來的日子，他找來些人幫忙，四處搜索我們，並且安裝許多機關以防藏匿。我每天都仔細觀察所有設下的陷阱並教導家人們應變策略，有一次我順著高處的窄道要通過時，發現太太慘死在前方，我嚇得無法動彈，等我回過神時，發現男主人正往上看著我，我也看了他一眼，從他眼神中並無兇狠但我仍是加快腳步逃離現場——我知道情勢已經非常緊急了，奔跑的過程裡在我腦子出現的是從小跟著父母逃竄的日子和對妻子的思念。接下來一週，兩個孩子先後死於機關的無情。
只剩我了。其實我已做好要離開這裡的心理準備，但有了年紀的我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動身。可能對於生死已經沒有太過在意，我決定放慢我的生命，也更大方地待在這裡，好幾次跟男主人對到眼，但他仿佛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供養金雞的點心依舊無間斷供應。
今天早了些時間醒來，肚子餓得難過便沒有等到更安全的夜晚再覓食，我正要從縫隙溜過時，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大鐵籠——跟妻子身亡之地幾近一樣，我太想知道那時愛人經歷了什麼便走進去，裡面有一塊像黃金般且充滿香氣的餐點，分不清是不是夢，我便朝著那塊金黃過去……突然，一聲巨響——我被抓了，男主人過來看了看我，便抬起這座牢，帶著如囚犯的我上路。
街道景象快速刷過我的眼前、一路上都有爆炸的聲音，稍早的巨響發生時，我的腿被夾在一根鐵鑄下而受了重傷，但還是能稍微活動——已經無所謂了，我帶著心中的黃星勇敢地待在大黑牢裡，就在想著自己會是怎麼個死法時，車停住了，男主人將我與我的牢籠放在路邊，曠野就在一旁。附近沒有處決的聲響，這反倒使我緊張起來，男人把牢門打開，他看了看我、示意要我走出去，我拖著一隻受傷的腳、用極為緩慢的速度往門口走，踏過了門，我又看了看他，巨大的黑影靠近我、把門大力地關上，我嚇得跌在他的腳趾旁邊。
男人跨上了車，離開了。
雨停了，一股清新的草味把我包住，看著男人離去的痕跡，我向他深深地一鞠躬，他背棄了他的族人，選擇放我一條生路，是一位真正的紳士；完全不敢想像如果他被發現包庇我的生命會受到多大的懲罰，但我相信上天和那尊金雞絕對會對他仁慈並給他永生的祝福。
{{ article.title }}
新修版2021/11月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