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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第二週 輕與重的人物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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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乖乖怎麼不見了……

  「就叫你東西別亂放,每次都講不聽」

  在父親和我的背後,表妹手掌貼著冰冷的磁磚,視線在餐桌底下各個角落間掃蕩,像極了正在搜尋食物碎屑的小老鼠。外婆拖著年邁的身軀,手的動作卻靈活的令人詫異,在餐桌上撥弄翻找著那包零嘴。

  那是大年初三,傍晚大家都出門去了,外婆家只剩打完球回來的我和剛睡醒的父親,他拉了一張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父親環視客廳周圍,一包零嘴落在雜亂的餐桌上,右手往後一伸,便繼續盯著電視,零嘴一塊接一塊掉進父親嘴哩,電視的強光映射在他的鏡片和雙頰上,那表情,直到現在也未曾改變過,似乎那台機器背後有甚麼無法言傳的奧秘,一點也不像在看電視,反而是那背後的主人在逼視著他,強迫卸下無法自己擺脫的層層甲冑,逃離面對自己以及任何人的恐懼,讓父親得以悄悄地大聲喘息。

  外婆和表妹從外頭散步回來了,遍尋不著零嘴的蹤影,

  「國民黨黨團要求本案重付表決………」七點晚間新聞,他緊握著遙控器,把音量越切越大聲,威嚇背後即將撲倒他的猛獸。我開始無厘頭地取笑電視上的人,希望父親能在我的胡言亂語中,張開嘴吐出些焦慮。從那時候開始的吧,一些我自己不想了解、也無法辨識並行動的想像開始蔓延,死亡對那時候的我而言,是跟活著這件事對立且具體的想像,我不敢死,卻時常幻想自己的葬禮,在征途的終點,回頭珍視那虛浮卻紮實的足跡斑斑。

  外婆粗糙的手從垃圾桶裡拈起乖乖的包裝紙,

  我的乖乖!哇啊嗚嗚嗚!誰把我的乖乖吃掉了啦!

  「好啦好啦,婆再買一包給你好不好?

  表妹的哭鬧聲好令人不安,我時不時偷瞄著老爸的側臉,一句話也沒說,因為老爸需要我一句話也別說吧,這一幕曾反覆在夢境裡重現,我不在那,只留下一雙被捆綁纏繞著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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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的輕與重

柳夫人是個不詳的女人。

她十九歲長子早夭,二十八歲喪夫,三十六歲公婆相繼病逝,四十歲時曾一手拉拔她長大的母親,也不幸遭遇橫禍而離世。現今她四十九歲,唯一在世上與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就只剩下她三個女兒。

柳夫人在大廳沉思著,眼見自己就要五十歲,外頭的人紛紛謠傳「柳家又要出大事了」,「柳家小女兒天生是個藥罐子,恐怕要不久人世了」,「照順序或許是柳家大女兒先出事」,絕不能讓不祥的事再次發生,最好的方式,便是如與媒婆方才商量的,敢緊幫女兒們找個好人家嫁過去。盯著紅紙上的生辰八字,腦內不斷回想方才與媒婆的對話。

『是這樣的,對方一聽到是柳家女兒,都打退堂鼓,連談一談的機會都不給,怎知道王家老爺的二夫人,一聽到是柳家的閨女,立刻就讓王老爺答應這門親事。如意,喔,是柳夫人,我想雖然是把依依嫁過去沖喜,但也強過留在您身邊呀!』

平安如意的如意是柳夫人的名字,她想起娘親當初幫她取名的期望,是願她一生順遂如意,千萬別像自己一樣是寡婦命,可事與願違新,她同樣走上了母親的老路子。

『媽,您在想什麼?』二女兒飄飄的雙臂,自柳夫人的身後環住她的頸項。

『沒有,我什麼也沒想。』

『媽,我剛剛看見那個人從前院離開。』飄飄的手臂收緊了些,怨懟的說:『媽,別說我看錯了,您要那個人來,該不會是準備把我們姊妹嫁出去吧?』

柳夫人無語,眉頭深鎖,握在手中的紅紙又不禁抓了更緊了些。

『媽,您聽我說,』飄飄繞到柳夫人的跟前,眼神堅定,一字一句開口又道『我是不會出嫁的,我得留下來照顧您和妹妹,反正我已經改姓林,您放心,命運是打不倒我的。』

柳夫人愛憐地看著二女兒飄飄,這神韻,這眼眉口鼻的,飄飄簡直和她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破壁而出的劍眉,炯炯有神的雙眸,高挺得鼻樑,還有就算是不笑也像帶著笑意的菱角嘴。

她的平安,她曾經以為能相守一生的男子。

若干年前的一個午後,平安執起自己的手,她感受得到平安修長的指間上粗厚的筆繭,還有他汗溼的掌心。

『如意,我只是個窮教師,一生無法大富大貴,只能夠一家人三餐溫飽,嫁給我沒辦法過上什麼好日子;但,我會讓你每一天,每一天都很快樂。』

她低頭不語,直到下巴被平安修長的指輕抬,然而,她的目光依然不敢直視平安。

『如意,嫁給我,好不?』平安的聲音微顫。

那顫抖的尾音消失在她的耳畔。第一次她感受到平安是如此小心謹慎地等待她的回應,眼角餘光發現平常那掛在嘴角的笑容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絲的緊張與惶恐。

『妳是…嫌棄我嗎?我一個月的薪餉不多,家裏也請不起奴僕,或者妳在考慮母親幫妳安排的親事,妳沒辦法拒絕,是嗎?所以妳今天是來告訴我,我們將要分開,是嗎?』

『如果是呢?』如意的手掩住平安一連串的問題,問道。

平安的目光與如意對上,他拉下如意的手:『如果是,』一抹熟悉的笑又回到了嘴角:『妳嫁給他。我不要妳為了我讓妳母親傷心,我只要妳快樂,好嗎?』

那笑是溫暖的,如同每次平安送她回家,看著她進家門,和她道別時的微笑;也如同那年他纏綿病榻,在床前仍強打的精神與她絮絮叨叨時,嘴邊掛著的淡淡的笑容。

『媽?媽?我在問您話,您怎麼不回答我呢?』飄飄搖晃柳夫人的雙臂,急切的喊著母親。

柳夫人回神,定眼看著飄飄:『飄飄,女孩長大了還是得嫁人的。』

『媽,您就讓我選一個和父親一樣的男子嘛!』飄飄將頭靠在柳夫人懷中,撒嬌道:『媽,您剛才是在想父親嗎?您思念父親的時候,您就看看我,這樣您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不,我很快樂,每一天都很快樂。』柳夫人輕撫飄飄的長髮,原本捏在手中的紅紙早就不知被風吹到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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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盈:

那一顆饅頭,阿念永遠記得。
那時候,只要仰起頭,就能看見大樹的樹梢不斷地向四周伸展,茂密的綠葉溫柔地包裹著阿念,為阿念遮陽、擋雨,讓阿念在樹下嬉戲,阿念還記得風穿過葉縫,輕撫著她柔嫩的臉頰,葉兒們舞起的飄逸裙擺。
大樹總是在早晨輕輕地喚醒她,知道她喜歡抹上一層草莓果醬的吐司,大樹也會心血來潮,帶回那家總是排隊的早餐店招牌餐,兩個人沐浴在陽光中,配著清爽的空氣,輕聲地笑著聊著吃著。大樹的麵團中流著道地的山東血統,雙手一揉一甩,一下子工夫就流出條條帶勁的麵或是彈牙的饅頭,阿念最愛那饅頭,她總是在蒸爐要開鍋的時刻守在一旁,等著大樹一開鍋,飛起霧濛濛的蒸氣,空氣飄散著饅頭的甜香,阿念顧不得燙,輕捏起一顆就吃得津津有味。
阿念心裡總記得那顆饅頭,只要她一拗脾氣,大樹那天就會捏起饅頭。最近一次回家,大樹頭髮白了,身影縮小了一點,不再是為她遮陽、避雨的高大模樣,但她還是總愛挨近他的身旁,央著大樹捏出一顆饅,大樹總是二話不說,雙手一揉一甩,像當年那樣,捏出阿念喜歡的味。

沈重:

52號!用力的一聲嘶吼傳來,乾巴巴的聲音猶如烈日下龜裂的泥巴地,厚重的聲響讓她震了一下,在心裡跟著默念一遍,52號,她還不熟悉這個新的名字,大部份的人都是叫她阿唸,阿唸就像符咒一般,再輕細的一聲唸,都會逼得她驚跳而起。
她經常弓著身子走路,不知道是常年的工作使身體習慣,還是從小養成的心靈習慣。阿唸!母親的呼喚聲總是夾雜著怒氣,這時,她會靜靜等著,等著母親撿起一個個的文字,重重地扔向她好不了的舊疤。
她已經想不起父親的聲音,母親溫柔的一聲唸,也隨著她臉上日漸濃厚的父親的殘影,被全然的遺忘了。她心裡總是對母親感到抱歉,為了相似父親的臉、為了她不起色的成績、為了她拙劣的口語,甚至為她的出生。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投下對不起,撲通一聲,先是一個黑點,撲通、撲通、撲通,黑點慢慢地向外擴散,閉上眼,心底的黑已遮蓋掉右半邊。
她求著麵店老闆讓她在這工作,不差這半年,她看上去已經有16歲了。她拙劣的嘴只能吐出一聲聲的拜託、拜託,老闆皺著一張臉,好似褲腳濺到泥濘一般,洗碗工是缺了一陣子了,但是物價像鐵了心不回頭般,讓日子越來越難過,老闆算了算,狠狠地砍了一半價,就算準了她未成年的底。

每個月她都拿出一半的薪給母親,剩下的每一塊都沈的像鐵塊,總要花她好大的力氣才捨得花費。她想著再過幾個月母親節就要到了,想為母親買塊蛋糕,到時候自己也滿16歲了,老闆肯定會幫她加薪,她終於可以賺多一點錢了,她一直想要那天看到的那條裙。
母親節的前一個禮拜,她突然胸痛的不得了,阿唸、阿唸啊!老闆不耐煩的語氣傳來,她這會還有一大盤的碗筷還沒洗,像要把壓在心上的大石頭吞下去般,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忍著把碗洗完,一等兩點店裡短暫休息,就決定去店附近的醫院看看。她等了一會兒,醫生問完話便讓護士帶著她去照x光片,她一照完回來便看見整個診間坐滿無臉黑影般的人,護士拿著號碼牌對著她說:「你是52號,先去旁邊等著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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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捷運車廂裡,他發現了一顆炸彈。

精確來說是一顆手榴彈,這種Mk II手榴彈,這顆鳳梨*,當初在軍中就是他負責管理,怎麼會認不出來,但是要從軍營帶出來,怎麼可能,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原本,只是在偷瞄車廂裡穿著清涼的年輕女孩。一個嬌小的女孩站在他身旁,就像哥們常常帶在身邊的那種,精緻的臉孔,永遠輪不到他。視線往下移動,女孩的胸部鼓鼓的。同時一絲鐵鏽的味道引起他的注意,於是他在女孩的手提包中看見了那顆手榴彈,裹在絲巾中露出一角。他想起上個月的捷運爆炸事件。

他嚇壞了,不曉得該怎麼辦。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該一個人逃跑,所以他讓自己的視線繼續停留在她白皙的胸部,用力忍住不去盯著那隻手提包。他覺得自己的表情僵硬都變了形。擔心驚動到她,只要拔掉插栓後5秒鐘就會爆炸。

我與死亡只間隔五秒,幹,他心想,上個禮拜看的鋼鐵人電影都沒這麼刺激。突然,他覺得自己像是小蘿蔔稻泥,又像007。只好自己上了,要像鋼鐵人一樣勇敢。「小姐!」他大喊一聲幫自己壯膽,然後使勁將自己的拳頭揮向她的下巴。軍中教過的,攻擊下巴可以使人昏迷。

女孩被一拳打得跌坐在地上,包包裡的東西散落一地。手榴彈也滾了出來。車廂裡的人都看見了,大家議論紛紛。不知道是害怕或是疼痛,女孩輕輕的哭了起來,看見眼淚,他覺得比看見一顆手榴彈更驚嚇了,現在,他不曉得該怎麼做。


* Mk II手榴彈是美軍在二戰、韓戰至越戰中所裝備的破片手榴彈,也是台灣國軍目前使用的型號。因外型又被暱稱為「鳳梨」。後被M61及M67手榴彈取代。
 

岳泰與瑞中搬進了新的公寓,今天晚上舉辦喬遷派對。大家正在取笑岳泰與瑞中像是一對,廚房裡琪琪一邊偷笑一邊準備第一次嘗試的白酒蛤蠣貝殼麵。

琪琪是瑞中的朋友,小出版社的編輯,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做了五年,工作很累人,但是辦公室氣氛很好,她捨不得離開。「小莊沒有一起來嗎?」大家問琪琪。「他今晚加班。」她和小莊交往的時間比那份工
作更長,她沒有背叛過他,他也沒有。

岳泰倒了一杯威士忌。琪琪也要了一杯,格蘭花格的105威士忌,60% 的濃度,岳泰細心的在杯中加了冰球。「你今晚很美。」琪琪知道岳泰對她有意思。她並不討厭岳泰,運動型的男孩子,又有風度。

沙發上醉倒的人是目珠,派對才剛開始一個小時,目珠拼命的找人喝。不曉得這個男人在心煩什麼,琪琪心想,也許明天再傳簡訊問他。

貝殼麵沒什麼人吃,她覺得有些煩躁,忍不住尋找岳泰的位置,他與瑞中正扶著目珠進房間裡休息。琪琪加入他們,把目珠丟在床上後,她拿起手機與沒有知覺的目珠自拍合照。

琪琪看著自己的照片,已經不是大學時代那個不懂得穿衣服的醜小鴨了。一身輕便的綠色小洋裝,讓兩腳顯得細細長長的。琪琪突然想念小莊。她試著把小莊與岳泰放在一起比較,但是很快就發現這樣做並沒有
意義。

開始吃甜點了,她凝視著岳泰,難道今晚要結束了嗎,還是正要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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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從朋友口中,聽過這個傳說;你也早就認識那鏽壞的灰綠鐵皮屋頂,和廣告紙撕了又貼、貼了又褪的水泥牆。我只是要告訴你,再往前去的路。沿著水泥牆往前走,你會發現一間家庭理髮廳,裡頭有三個老太太,個個長得像巫婆,她們已屆中年的孫子挺在輪椅上,口水直流。注意他們,但別真的看,別讓幼稚的善良絆住你雀躍的腳步,小巷的入口就在眼前了。
 
這巷子實在太窄,你會覺得自己似在亞馬遜雨林的祕密河道上航行,水溝裡蒸騰起來的濃稠沼臭將你托高。低險的屋簷斜掠過頭頂,每一條裸露的管路和電線上,都懸垂著半乾的衣服,你靈巧駕駛自己,利用最細微的氣流保持平衡,並且敏銳地避開阻礙:擱了淺的玩具三輪車,在鋁盆裡泡著的髒汗衫,一雙好事的眼睛在鐵窗後監看,眼神凌厲,眼週佈滿皺紋──噢,我真愛你的年輕,和銀亮光潔的冒險精神。
 
走到底。看見那扇老舊的紅色鐵門了嗎?──你得仔細看,因為藤蔓植物層層疊疊遮蔽著它──如果你膽子夠大,甚至敲響了那扇門,你就會見到都市巨魔。
 
「嘿,我可以進去嗎?」你的聲音輕快,充滿幹勁和青春氣息。小巷子騷動了,女襯衫用肩膀推推旁邊的運動褲,竊竊私語:那是誰呀,真是可愛。
「進來吧,和我一起吃個飯。」
沒人應門,你卻以為自己聽見了某個聲音。是風聲嗎?還是最輕微的地震?是城市的呼吸?或是更遠的地方,一場雷雨正要生成?你無法確定。但是鐵門敞開了,像引水船一樣划開滿室漆黑,前方有微微的光亮。你大無畏的旅程仍要繼續呀,你踏進了室內。
 
室內比你想像的更窄,也更寬;更高,也更矮,因為都市巨魔站起來迎接你,有那麼一瞬間,除了他,你什麼都看不見。噢,都市巨魔!你笑出來,那不過就是一個頂上微禿的中年男人,深黃色的眼皮油膩膩,塌陷的鼻子和下垂的嘴角,使他看來一臉敗喪,鼠灰色的尼龍夾克,裹住他沈重的肚腩,西裝褲也磨掉了顏色。你在心底暗暗嘲笑告訴你這個恐怖傳說的笨傢伙,也嘲笑自己微不足道的恐懼──因為,你還是有一點點不確定。
 
你為自己的好奇心道歉,他友善地接受,隨即邀請你,既然來了,不妨一起吃點什麼。
「好呀。」你聽見自己爽朗的聲音。都市巨魔微微一笑,帶你走向昏黃燈光裡的麻將桌,隨即消融在黑暗中。你興致勃勃,試著眺望黑暗的深處,但它是這麼的深濃而陳舊,充滿霉味,而小燈的光照又這麼的有限......你聽見房間深處某扇門開了又關,疲憊拖著腳走過來又走過去。一會兒,他帶來罐裝啤酒和幾個小菜。小菜似乎放了很久。
你們面對面坐著,兩人都有些拘謹,沒動筷子,但你渴了,猛灌了半瓶溫啤酒入喉。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你禮貌的問他如何當上都市巨魔。
「那很簡單啊。」他意外開心,絮絮叨叨,講起他從人生墜落,也從都市邊緣掉落的故事。他的措詞十分過時,邏輯自相矛盾,即使引用了數本你沒看過的名著,做結論時也不脫陳腔爛調──講起日文倒是穩重古雅。哎,活在過去的中年人!但你的思緒飛速轉動,總是能從重複呆滯的語句中,找出靈光一閃的部份,使你們的對談更加融洽。
 
「可是,我還是不懂。而且,當個都市巨魔又能幹嘛呢?」
「我表演給你看吧。」
都市巨魔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臉孔隱藏在燈光邊緣。黑暗在他身上爬行,像苔蘚爬過一堵老磚牆。你分不出,是酒精讓你有些眼花,還是他的輪廓的確逐漸模糊。一隻銀白的大蛾飛降,無聲落入都市巨魔不知何時攤開的掌心,牠棲息著,翅膀微微顫動,細緻的小腳和羽狀觸角都在發亮。接著,一隻修長靈巧的蜥蜴前來造訪,雙眼金黃,身披閃閃發光的藍色鱗片,強健的趾爪不曾猶豫,筆直向上攀登,最後停歇在都市巨魔的手臂上。
都市巨魔先將那隻大蛾送進嘴裡。大蛾在空氣裡留下一抹平靜的光的痕跡,然而那淡淡的銀光也很快消失了。你著了迷似的,注視著大蛾先前棲息的所在──現在,那裡有個蛾形狀的黑色空洞──那是真正的空洞嗎?為何那裡的黑看起來如此深邃複雜、閃爍不定?蜥蜴彷彿也被催眠了,牠的眼睛筆直凝視著空洞,絲毫不覺自己已被三根粗大的指頭牢牢捉住,送入另一個黑洞之中。
蜥蜴顯然比大蛾更難消化。都市巨魔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咀嚼,然後慢慢將蜥蜴的骨頭吐在桌上。你驚喜的發現,生物的骨頭竟充滿著死寂而奇異的美──蜥蜴的骨架尖銳卻又圓潤,輕盈纖細,似盛開的蒲公英,而頭骨則更為精緻,小巧的眼窩裡,透出一種無限接近月光,幽亮靜謐的白。
你抬起頭,熱切望向那個中年男人形狀的黑色空洞。突然發覺,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注視你。
全然輕盈的黑暗包裹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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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盈:

  有人說,媺媺是嚐了上個世紀的眼淚,才來到這世紀的。

  媺媺的眼睛,可以看到別人心裡的痂,與甜。有一次爺爺還沒掉眼淚,她卻說,「不要緊地,就哭吧!」像米般溫柔,爺爺嚇了一跳,當天爺爺想起自己的爸爸,掉到回憶裡差點出不來。媺媺的眼睛,好像常對焦在螞蟻的密道。她可以看螞蟻搬餅乾屑,一個下午。媺媺超齡地懂事,她會把手帕沖點水,擦掉自己嘴邊的奶油;她會裝一杯水,放在被胡椒粉嗆喉嚨的爺爺面前;她會拍拍爺爺的肩,說爸爸只是一時生氣,才甩門的。

  「想念是什麼?」媺媺問米黃兔,「我能不要想念嗎?」米黃兔點點頭。媺媺有個娃娃,是隻米黃兔,有次,奶奶去菜市場帶回米黃兔,她睡覺都抱她,睡前她會跟她說,老師說今天我又長大了哦,妳呢?也長大了嗎?米黃兔點點頭。

  有天,媺媺發現米黃兔掛在窗邊,不是被曬衣夾夾著,她的肚子破了洞。肚子裡面是棉花。媺媺第一次知道,原來米黃兔肚子裡不是胡蘿蔔。她是吃白蘿蔔,或是蘿蔔糕。

  媺媺第一次沒說「我開動了」,就開始吃飯。爺爺發現,媺媺手指上有棉花。「米黃兔怎麼了?」爺爺問。媺媺說:「米黃兔哭了,可是我不會安慰她。」

  「爺爺帶妳去買糖,不跟爸爸說,好不好?」媺媺搖搖頭,用眼睛跟爺爺說,「沒關係」。

  媺媺走到陽台,轉了個圈,馬尾晃到左肩,晃到右肩,裙襬製造風,向旁邊吹。媺媺哼起歌來,小腿裡的新芽挺出來,向著光,孢子在後頭爬。

 

沉重:

  阿華這兩週第三次走進這條窄巷,這裡的人家注重整潔,沒有檳榔渣、菸蒂構成斑點 ,路上只有柏油及水泥及金屬水溝蓋。阿華用同於打開防油紙袋的力氣,把五張傳單各自摺好,分別塞進一面牆上所有的郵箱裡,再走向下一道牆,把六張傳單各自摺好,然後塞進郵箱裡。這天,上頭給的傳單是藍色的,建築物還沒蓋好,但為了做傳單已經把它畫得很漂亮,一格一格的鐵灰石造窗子安插著整齊欄柱,高聳參天,配著事實上早已久未見的湛藍天空。阿華在中午接近打烊的時候才打開液晶電視,店裡客人也開始盯起螢幕,右下角的方格這幾個月開始出現空汙指數。

  「原來不是真的起霧啊!」阿華想起爸爸半夜咳個不停,趕快微微一笑,把最後一份鐵板麵交給一位整身西裝、配戴名錶的男士,然後開始用力刷著焦黑的鐵板,等裝滿客人不吃的漢堡皮、咬一半的薯條、只喝兩口的奶茶罐全部被丟進大垃圾袋裡一起打包好,阿華就可以吃員工餐了。

  有時候需要使勁塞傳單時碰到郵箱時會感受到像早餐店鐵板那樣的熱度,阿華會想,生命免不了循環,中午的太陽把光能與熱能交給鐵板,鐵板便死忠地將它儲存好,晚上才會慢慢散逸,然後隔天又再重來一次,直到厚棉被拿出來的那天,但隔年又要重新再來一次。阿華沒有辦法控制時間不往前,就像她沒辦法讓大漢溪河床上的石頭往上游滾。

  阿華總會趁發完傳單回到家時叫爸爸去洗澡,那時水龍頭裡的水被太陽烤成溫水,可以省下一筆瓦斯費,還有省下說服爸爸不要總逞強幫師傅扛瓦斯的力氣。

  「阿華回來哩!」玻璃門下方的滾輪被迫發出嘰哩嘰哩的聲音,阿華懶得上油。

  「噢!」爸爸以前的聲音沒有現在那麼混濁。

  「你幹嘛又起來亂走!」

  「妳今天下午不是也出去散步,我只是在家裡散步而已!」

  「我是去發傳單,不是散步!」

  阿華兒時的畫架倒在地上,原本卡在溝槽的帳單灑落一地,她撿起壓著自己的數字,靠坐在沙發上,閉起眼睛。爸爸從前年開始再也沒跟她說過她長得多像她媽媽,即使這從阿華出生就已經成為事實,但爸爸沒辦法從瞳孔觸及對媽媽的思念後,他再也不說這句話。

  爸爸說,爺爺晚年也漸漸失明,他知道自己像爸爸,就如阿華像媽媽,「像你媽好,不要像我。」

  阿華兒時不曾想過這間屋子會成為軟禁爸爸及自己的監牢,當年爸爸媽媽帶著阿華從大漢溪畔搬走的時候,爸爸媽媽跟阿華說他們要準備搬到一棟城堡裡,「像電視上那樣的城堡喔。」

  「爸,去洗澡吧,你洗完換我。來,我牽你。」

  「我快要不能自己洗澡囉,阿華啊。如果等一下妳發現我在浴室裡太久沒出來,或明天早上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那個時候就把我埋了吧,埋在妳媽旁邊。那個時候妳也自由了。」阿華沒有回話,她靠在浴缸邊哭,把水龍頭打開放水,那水淹起,像帶走媽媽的那場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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