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通往頂樓的樓梯沒有日光燈，眼前連階梯都模模糊糊的。憑著身體的印象，踏上八階之後，在四樓半的位置回頭往上。眼睛逐漸適應黑暗潮濕的樓梯空間，暗黑裡的物件慢慢顯出輪廓。我把手搭上鐵製樓頂門的卡榫，ㄍㄧㄍㄧㄍㄧ……，生鏽的卡榫桿與門片摩擦產生刺耳的聲響。聲響跟在卡榫桿的尾端，消失的瞬間，我感覺到卡榫與我都鬆了口氣。

把樓頂門往外推開到最大，屋頂在白天無法直視的亮白色防水漆，現在籠罩著一片薄薄的藍紫色沙龍。月球在仰角55度的空中，像是巨人手持一面銅鏡，反射太陽的光給夜晚這一面的地球人，穩定平緩且柔和的微光。微光又像是一名溫柔女子的眼神，輕柔地照看著整座城市，視線所到之處，城市便安靜下來。即使趁著夜裡，追趕滾過馬路塑膠袋的人，也會降低音量。

在鄉間，微光剛好可以樹林枝葉間隙讓小徑亮起來；而在都市裡，卻很難被人注意到。非得要收拾心情和貓，往上再往上，到城市建築的高處才能發現這片溫暖的藍。

1. 光的幾何

對面空地蓋起28樓大廈，像小時候坐在前排，那最高大的同學，我得拉長脖子，越過他的肩膀，抄寫黑板。

抬不起身子，這幢老公寓逐漸地苔蘚了，靠著捕捉光的碎屑，過活。

幸好，光擅長把握時機。四樓住戶開門，它就在曖曖的壁上，切幾塊多邊形。

軟軟的，邊緣界線不明，隨時可能融成一塊。

大的小的，求陰影面積。光說簡單，減去我，等於你。

趁現在！

因為很多時候，錯過了就沒有。

「碰！」門關了起來。

答：暗。

2. 漂浮月光

OK。分辨一下，誰是月亮？

漂著的，黃的，還是綠的？

不好意思，我色盲。我認為，是右下角深咖啡色那個。

爭執不下。

我們請月亮本人來回答這個問題。

月亮：那個...其實我能在這裡，也只是沾光。

3. 漂亮

左臉啦，來，自己找光。才能凸顯鼻子立體。雖然離你理想中的小山，還差一點。

天使光環。什麼？你說頭髮上的喔？我試試看。但還是看得出自然捲喔。

天生的，沒辦法修欸。修，要加很多人工。你可以放啊，但是太亮就沒有細節了喔。

什麼意思？就是說，你看起來會假假的啦。

打個比方——黑道洗白。

沒關係嗎？喔，你只要漂亮。

好的。那斑，會幫你蓋掉。

不過老實說，光是這樣不夠。要防曬啦。

好啦好啦，不多說。太陽都要下山了。

我們時間不多。

〈晨間噬菌體〉

自東方甦醒的光子來訪，

穿透直立的六角形壓克力稜鏡——折射、散射，

誕生成一隻虹化噬菌體。

據說有彩虹之處便有著眷顧。

由紅橙黃綠藍靛紫編織成的，

古老的六角形腦袋，

以及銳利的尖勾尾絲。

不近似地球上的任何生物，

卻不吝將彩虹帶向每一處。

〈關於書皮〉

印上了——

菱形、破碎、深邃、向左上方傾斜生長的枝椏陰影，

抑或是，

圓形、完整、清淺、漣漪般悄悄浮現的疏影？

不過，

無論如何請記得，

那與我的本質並不相干。

〈假掰的月光〉

得知作業要留心身邊周遭的光線時，回家路上，我打開所有的光線感知器。不管光線的角度有多曲折、不管光源有多隱蔽，我會用Ronnie O'Sullivan將白球救出司諾克的氣勢，化解這些難纏、刁鑽的敵手。

但我還是被打敗了，在與光廝殺的競技場上，沒有新手運這檔事。

這場我與光的戰役發生在一座陸橋上。畢竟，沒有地方比一座由陸軍司令部所建造的橋樑還更適合出現衝突場景。今天我注意到了，皎白的月光是如何聚焦在微風輕拂所製造的波浪上。「今天是農曆10月16號，這就是滿月的光不會錯！」我堅信地自語著。

那是多麼美的意境！就像中國古詩人一樣，望著月、靠著溪，然後任由思緒在千里間穿梭。我說，溪流材質如絲綢，而清風拂過，絲綢會姿態婀娜的擺動；我說，圓滿的月的代理人啊，你們穿過大氣層、與空氣推擠摩擦，最後落在水面上形成一個圓。怎麼來自天空的使者甘願被地上的世俗所圈住呢？就如男人無法抵禦身著薄紗的美女。啊！原來月亮的性別是男性。

我驕傲自滿於自己豐沛的想像「這就是第一張照片了」。我緩慢的伏低身子，以最小的動作從口袋取出手機，然後像狙擊手，將槍枝架在手上。凝神，在橋柱與橋柱間，我水平的移動，尋找狙擊的最佳位置。測定風速，最後扣下板機。

細細品味取下的頭顱後，我才驚覺我輸了。

「光源是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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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下的忠義〉

28度、局部多雲，文字敘述搭配一張太陽藏身於雲朵背後、羞澀地露出半臉的照片。但今天早晨我可不是見到這樣的太陽。我看見阿波羅乘著坐騎，從東方汐止中的群山騰出。他眼神犀利瞪著還在沉睡中的人類。這使我要反駁，太陽的熾熱不是從阿波羅手上的金球所發出，是從他的雙眼。我不敢與他四目相交，我也不敢提醒我的人類同胞快點逃跑，怕被阿波羅發現我的位置，怕被燒灼得只剩灰塵。

這樣的逃避使我親證了尼莫拉牧師的懺悔文，我的沉默最後使得我也受到制裁。只一剎那，千軍萬馬在阿波羅的一聲號令下衝進我的陽台。陽台外的鐵欄杆與曬衣繩立刻被壓制，呈大字型的被壓在紗窗上。

「你快走！」鐵欄杆與曬衣竿用他們剩餘不多的力氣說著「我們撐不久了！」眼看大軍就要殺片屋中每個角落，我拎起背包，奪門逃出。

我最後逃進一間位於騎樓深處、陽光照不到的咖啡廳。找個插座、點杯溫醇的咖啡、聽著音響中爵士歌手的呢喃，我打下這篇文章，紀錄阿波羅的殘酷，以及鐵欄杆與曬衣繩的忠義。

片片白色塊狀，時而擴張、時而消融，像是某種生命起源之初的蠕動。那塊狀不是正方形也不是三角形，更不是三角形或正方形能組合成的任何具有銳利線條與稜角的造型；包覆著塊狀的邊界，是一種柔和、模糊、充滿不確定感的筆觸。

細聽，那擴張與消融的運動，似乎是依循著風聲的節奏；風的意志凝聚著白、打散著白，在最凝聚之處，那白就像雲朵的上緣那樣白，就像雜質最少的洋流那樣深，而被風削落的白色圓片，厚薄不一地透出石磚地的淺灰或深灰，顯露出組成白的本質—穿越葉隙，在濃密樹影上盛開的夏日陽光。

路燈的光落在樹冠上，造成強烈的明暗對比，在黑夜的襯托之下，照到光的樹冠顯得更加醒目。

在檯燈的照明下，光碟片背面散發虹彩般的光芒，是我可以放在手上的小小彩虹。

升起了一陣子的陽光，映照在兩棟大樓之間，白色的外牆磁磚上，刷上了金黃的光芒。隔壁加蓋鐵皮邊緣的鏽斑，也在陽光的照射下，清楚地顯現出來。再過一段時間，等太陽升得更高的時候，顏色會是平日習慣的白光色，這個金黃的光芒只在日出、日落時會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