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樺 那一眼,冷冷的目光
孩子睡了。輕輕闔上門。星星之火,才正要點燃。
「你又加班這麼晚!孩子的功課、發燒生病、爸媽生日送禮、煮飯打掃……全部落在我身上。你就不能幫忙分攤嗎?」我壓低嗓音,但高張的怒氣止不住地漫延在小小的書房。
他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剪著指甲。桌上指甲碎片,有的尖細如勾月,有的是細碎小角,像是我叼叼不休,蟄人刺骨的叫罵。
我喊了幾聲他的名字,他仍然沒有回應。只是把桌上的指甲碎片收攏成一小堆。即使那些碎片是我刺人的話語,他這樣拼湊,也還原不出我出口的本意。被拆解的字句,即使收攏努力還原,仍是有刺刺癢癢的不適。
他把指甲片倒進了垃圾桶。一如我的抱怨。
結婚才幾年,我對經常性地和空氣對話,仍是不甚習慣。呼出的氣息,被冷冷的一堵厚牆,輕輕默默地盪回來。那氣息拂在裸露的肌膚上,不是輕柔,竟是寒而刺骨。偶爾雜著幾滴雨珠,「滴──滴──」地掉落在地,瞬間杳如雲煙,卻又聞到濕黏滑膩的味道。
結婚誓言,曾經緊緊地繫在中指的戒指上。因他的忙碌、卸責,我的手指漸漸枯瘦,誓言已鬆垮垮地圈在中指上,一不小心,也如一絲細細的雨珠瞬間落地,消失無踪。滑落時,一閃的鑽戒光芒,不再耀人。
那道光芒刺目的,提醒我:他是忙的。
「你怎麼都不回答,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多忙。你媽還說……」
「這麼晚了,你還要鬧多久?」
「『鬧?』你說我是『鬧』?……」
我的聲音愈拔愈高、愈拋愈尖,忽然間,聲音驟斷。
他瞥來了一個輕蔑的眼神。我們彼此靜默了,靜到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到。
我再度輕輕地推開房門,蓋上棉被。
棉被遮住的,是我的雙眼。此刻我的眼睛冷得在顫抖,因為他那冷冷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