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沒有絕對的速度 

我很喜歡速度，快的那種，從小至今都是。

小一、小二時，最愛騎著心愛的捷安特越野車從斜坡頂端加速衝下，直到猛踩的雙腳已跟不上踏板的轉速，才會直起身微抬雙腿，盡情享受衣袖、髮梢被吸入風中，好似小魔女的掃帚就要飛起來般。這遊戲讓我天天玩都不會膩，要不是心愛的小車不見了，要不是因搬家失去了滑坡，要不是上國中後總是下課的比較晚。

私立國中的好處就是：老師很會掌握狀況–不能對學生太過霸道，學校電腦設備先進，同學中不乏父母嬌寵且大方分享者。不清楚是誰帶起的電玩軋車旋風，只記得老師催眠大家用學校電腦來玩，既不用擔心父母嘮叨，也不愁找不到人較技。那時我們嘴上最常吐出的專門字眼，不是牛頓定理、現在完成式、最大公因數、元素週期表等等，而是蓮花、蘭博基尼、保時捷和法拉利。蓮花是我的最愛，偶爾換跑蘭博基尼一樣飆風。雖僅僅是畫面變動，影像卻頗生動活潑，再加上足以亂真的刺耳剎車聲，催油門時的隆隆引擎聲、轟轟排氣管聲，還有當時奇貨可居的操縱方向盤加持，聲光手感一應俱足，讓連線軋車的飆風競速爽到高點，就這樣讓我直衝向高中聯考。

高中讀的是女校，愛運動的女生似乎不多，學校的操場很大。是怎樣的注定的巧合？高一、高二的體育課都是由體育組組長擔任，基於帶頭示範或是不忍操場空洞淒涼，我們班常常得負責循環跑道，一圈又一圈，慢慢地跑。跑馬拉松就是不講究衝刺、快速。全班五十二個人中，大概有四十七人強忍著白不回來的心酸，在烈日曝曬下機械般地擺動雙腿；有二到三人正正當地行使二十八天一回的特權，愉快地在樹蔭下私語；還有二人，終於在某日午後，從起跑開始就不顧一切地掙脫，不打算保留體力地發足狂跑，彼此約定好途中昏了就到保健室相見。這一跑就跑出了意外，體育組長撿到了兩個短跑健將，其中一個是我，從此高中生涯的體育課終於有風。在風中，我已預備好動作，當槍聲響起，所有選手瞬間蹬腳前衝，我，沒有落後，綁著紅色繡著必勝的頭帶，就這樣闖過大學聯考，北上求學，「自由」飛翔。

踏上「自由」飛翔的路途，我身邊的風景不斷變換，經過好些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這一路上「自由」常與我對話，有時是志得意滿好不威風的說著，有時又滿腹心思似難啟齒，而更多的時候是靜靜地伴陪，任我自言自語地釐清思緒。在這過程中，速度之於我逐漸有了更多不同的面向，比如：是工作節奏的快速俐落，是朋友相聚的快意當前，是精心料理時的細火慢燉，是兩人甜蜜時的天荒地老。這些都是我靈魂裏的速度，它們隱匿而不明顯，昭然若揭的往往是因應所處環境而表現的速度—是靈魂速度的變身。然則變身的機轉已經十足內化於我體內，硬要與靈魂作區隔就顯無聊且無必要，能值得探討的應是「機轉」的運作：何種外在環境與何種心境交錯，怎樣的個性速度表現會被我所選擇，決策是否具有意識……等等。這樣的自我探索是有趣的，說不定能發現自己更多的面向，有著更加複雜交錯的速度說明。

人生至今，我無法一言以概之說自己的個性是快或慢。這段歲月中，在遇見「自由」前的日子占了較大的比例，那時的我，若被問及，應該會百分百肯定地說：「我的個性是快的。」在「自由」飛翔後的時日雖相對地短暫，個性的表現卻豐富了起來，沒有百分百的單一，而且還在繼續變身中，對這個性中的速度因子還會有什麼樣的變化，此刻，我明確的答案是：拭目以「待」！

也很奇怪，這確不會間接影響我生活的上的速度。如果是上班我一定是準時起床，準時到公司。沒上班的日子，如同沒有時間的世界，愛睡到日中午曬屁股，或晨間早起去游泳、吃頓豐富的早餐都無妨。生活上的步調是可以緩慢至極，甚至是零。睡到中午，起床吃中飯，發呆看電視，吃晚飯，洗澡後倒頭又睡。

情緒應該是影響我快慢的關鍵。比方，心情一好所有家事全在一小時完成，可以參加家事大作戰比賽之類，決對名列前茅。不好情況下，啥麼都沒作，髒衣服堆一堆，地板也沒拖，塵灰滿地。我在哪呢？就坐在沙發上發呆。

也可以說是工作上的我與生活上的我，盼若倆人。

騎車。

每天要騎上總計一小時的車。在尖峰的上下班時間，跟左右鄰居摩肩擦踵、小小心心保持不會碰到的細微距離，用快不得的慢速前進著。但剛好我又是個遇到塞車就容易急躁的個性，喜歡在塞車間隔中小小的距離裡飆速，也許只是要超過旁邊騎好慢的阿桑，也許是要超越那臺老是喜歡突然卡進慢車道的計程車。時速指針就像我內在心情張力，偶而被我一撥的滑向60，待我心情平復後，指針才又慢慢滑下。

提早出門。

若有約會，粗估交通時間後，再早個十分鐘出門。除了免得塞在路上空焦慮，提早到達還可以在附近閒晃一陣子，感覺時間一點都不被浪費。當然在這悠哉的時間之前我可能經歷過出門前短暫的兵荒馬亂。上班提早出門雖不會閃過上班車潮，但是可以獨享早晨安靜的辦公室，靜靜的看著匆忙的同事一一歸位。

或許是不喜歡時間緊縮的焦慮感，所以盡量的把事情都放在延長過的時間裡。把自己完整、剛好的放在剛好的時間點上，然後享受快之後的慢。這樣潔癖般的準時或許打從內心討厭匆忙的焦慮感。

慢讀。

讀書卻怎麼也快不起來。可以忍受每天慢速讀個數頁小說，數天才可能完成一本閱讀量的慢，這樣的速度跟一般愛書人比起來真是兔龜般對比。讀得少之於偶而還喜歡參點極少字的圖畫繪本或是質感精緻的日本雜貨MOOK書當可口點心。

我偏好類型多半字少：散文、短篇小說或是詩。可以快速滿足想看的多卻又看的慢的我一些成就感，但這種成就感卻是片片薄紙堆疊，輕推即倒，感想思緒多半漂流而少實寫下來，只殘留了點淡薄的感情在某個時刻浮現。若是長篇小說的話通常深刻，像用刀在木上慢刻上些許痕跡，久刻變成為難忘的印象，若自己曾親身經歷。

　　　差不多的模式也用在感情生活，兩個人的關係發生了變化，一定快速檢討做出對應手段，即使是看似甜蜜美滿般的柔滑平順，也不容許它這般模樣太久，以免日久沉滯生腥死水一灘，所以時常想新花樣替這平靜無波的愛情海洋注入些衝激鮮活的湧泉。

　　　以上這些是快。

　　　有的時候卻很需要一整段完整的時光來進行某些「慢」的儀式，早上一定會提早起床，從冰庫拿出硬梆梆的全麥吐司，鋪上鵝黃色的起士片，放進烤箱加熱，趁這個空檔將小黃瓜，牛番茄洗淨，在透射進陽光的窗下把玩觀賞，小小的精巧的鮮紅牛蕃茄像是晶透的紅寶石一般透亮，仔細的將小黃瓜和牛蕃茄切片，平鋪在交融著半液態起士流汁和全麥纖維的吐司上，最後在縫隙鑲嵌上幾顆葡萄乾，此時此刻整個廚房飄著烤土司的香。

　　　散步亦是，一個禮拜肯定找出一段完整時光，設定一個據點，在週遭漫無目的，全無所謂的遨遊，不在乎花的是多少時間，只管邁開步伐向前走著，儘管外在濃郁的色彩單薄了，也仍將自己投注其間，不憂慮，不雀躍，只是緩慢的前行而已，邊走邊窺望杜測身邊所經的的形色，直到面頰微微冒汗，鼻頭微微浮油，抹掉汗珠，稍作休息，這個時候會感受到身體裡累積了一些時日的碎石漸漸溶解消失，身體於是變的輕盈，「啊！愉快之至！」

           但很多時候，我會為自己做些決定，就是那種，你深思熟慮之後，真心誠意的，下了一個為自己好的決定，只是，可惜的是，這些決定通常下的太快，卻執行得太曖昧，實踐得太迂迴，最後落的個半路邊緣的窘況，總是窘，總是失落。

　　　也許是該拉雜鉅細的記下生活所經，反覆檢視，思索前行，中和快慢間的矛盾差異，昂首前行，而不是每夜每日，任憑日子這般恍惚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