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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第七週:第三人稱視角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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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他們這些單細胞生物中,最有智慧的一個。唯一的一個。他苦澀地看著從前緩慢蠕動也不足為奇的同伴。他曾經也和他們一樣。

他們感受不到時間、聽不到聲音,甚至對於被觸碰,他們的感官也特別遲緩。但他被人類取出,被注射了研究的藥劑,從此他理解了他們是誰。

變形蟲。人類這樣的龐然大物給他們取的名字。甚至為所有和他們同類的單細胞原生動物起了代號,H39。好像在他們的思想裡,每種有生命或沒有生命的東西都需要被具名。

這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很少在思想,所有的一切都是出於本能。他們可以分辨光影,人類對他們來說就像不定時會籠罩下來的巨大天幕。他們不知道天會說話,那些聲音傳達不了他們這裡。事實上,在他的感官被放大之前,聲音就像一種空氣中的雜訊或是浮動,是一種自然現象,而不是需要去分析理解的。

人類驚豔於他們被分割後,有核的那一半可以繼續存活、繼續繁延生長。但其實之於他們,沒有生死的概念。沒有生命之始,也無時日之終。

現在他卻渴求停止,停止這個細胞中一切的運作。他被困在這麼微小,連軀殼都沒有的生命體中,無法警告他的同胞,也無法留下任何忠告。他成為了他曾經以為的自然現象。而沒有任何單細胞生物,會去費神分析何時有光、空氣中的波動又所謂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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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葉號太空計劃:一隻太空水熊的誕生

此刻,米勒巴儂(Millet Banon)極度慵懶地躺臥在一塊白色溽濕的棉花,和他一起待在這個透明淺圓形培養皿的,還有幾塊沾有泥巴的苔蘚,像是不小心似地在棉花上染上一抹咖啡帶綠的顏色。米勒巴儂用他伸縮的嘴巴,像一隻蜂鳥吸著花蜜般,啜飲著在苔蘚上的養份,他一向崇尚草食,擁抱自然,半透明、圓鼓鼓的多節式身材,隨著苔蘚上類胡蘿蔔素的食物,沒多久彷彿變裝一樣身上多了幾分色彩。說起米勒巴儂的外型,和他同類的族群相比,實在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一樣有著八隻章魚吸盤式的小腳,具有絕對的抓握力、一對偽裝用的眼睛,一套足以讓他感知一切的神經系統,除此之外,他就是一隻普通的水熊(Water Bear),在顯微鏡底下毫無差別的一隻,更別說他的身長只有0.3毫米了,可以說是水熊界的小個子。

這個不起眼的小個子卻有超乎常人想像的心智,那比起他簡單的生理構造要來得複雜許多。每當米勒巴儂和一群水熊過著游牧式的水逐生活,他總是顯著地感受到自己和其他水熊的差異,作為一隻獨特的水熊,米勒巴儂經常思考自己存在的價值,不像絕大部份的族熊,他們看上去最多只用那小腦袋以及像針管的嘴巴覓食,他們在水中緩步悠游,從各式的微生物吸取精華,他們唯一的樂趣就是用食物沉澱的色素在自己的身體上塗鴉:黃色、棕色、深紅色或者綠色的。米勒巴儂的「熊生」要的可不只這些,他天生就是要抵抗惡劣的環境。傲氣的勇者,可以在-272攝氏的低溫以及181度的高溫生存,即便生命短暫,這些族中長者不斷傳誦的故事經常吸引著他,總而言之,他已聽過無數個關於水熊族的偉大創史,米勒巴儂深信自己也將會是翻新歷史頁面,優越的一隻,他將是下一個創世者。米勒巴儂天生有種自覺,他是為太空而生的,骨子裡存在一種冒險的靈魂與渴望,這並不奇怪,因為米勒巴儂是2007年光子M3[註1]任務中,參與太空計劃的太空水熊所繁衍的後代,他聽過先族在一架曝露在高能紫外線輻射中的飛行器上蘊育生命的故事,當時70%的太空水熊成功完成計劃並且存活,關於這件事,就必須要從水熊的試煉篇章說起。

像米勒巴儂這樣的水熊,對於勇者的試煉是絕對著迷的。他從實驗室的人類科學家口中,聽過比他體型大上很多的水熊先族,頑強的生命力可以在各種環境下生存:從8000公尺以上的聖母峰、超過10000公尺深的馬里亞納海溝,都可以發現他們的足跡。以米勒巴儂的體型是完全無法理解以及想像這些地形之巨大,它們看上去就像是可以完全遮蔽天地視線的龐然大物,而他迷你到被風拂起都是肉眼無法聚焦的微塵,也因此,對於重力型態的環境他總是不那麼熱衷,但無重力的太空可就不同了。

米勒巴儂篤信,一位勇者水熊的一生,勢必要歷經隱生(Cryptobiosis)、水合(Hydration)以及重生(Rebirth)這三階段的過程,而在外太空的環境就是最佳的概念驗證場域,他所知道的水熊先族,就曾有一位絕世勇者,靠著這三段式的試煉活了足足兩百多年(與其說是活,不如說是維持了恆常的假死)。米勒巴儂所解讀的隱生,是發生於相當惡劣的環境下,生理狀態及代謝的停滯,此時的水熊像是一個脫水的果實,原先軟胖的毛蟲般軀幹,會蜷縮成桶狀,一顆種子的樣子,呈現無生命的假死狀態,透過這種型態,水熊可以抵抗各種激烈環境的挑戰,比如極端的高低溫、真空、幅射甚至高壓,但神奇的是,只需一些水,水熊族又會像充飽電般活了過來,繼續延續生活,這就是水合到重生的過程。米勒巴儂的所有關於族類的知識都來自於實驗室人類科學家,對於一隻水熊已經是了不起的知識含量。他之所以可以從實驗室中聽到如此豐富的族熊軼事,全和他即將參與的一項太空任務有關。

那些人類科學家口中的梅里葉號太空計劃(Méliès)[註2],在米勒巴儂所理解的範圍,那是一個生存能力測試的實驗。簡單來說,太空總署準備從中亞發射一艘無人太空船,將一些和米勒巴儂同樣被放在透明培養皿的微生物,和一台能夠執行極度精巧動作的微型機器人,帶上外太空,用以測試太陽風暴、幅射、真空與低溫對於這些微生物的影響,這些測試項目對米勒巴儂再熟悉不過了,但特殊的是,這台無人太空船最終的任務,就是要抵達50億公里之遙,過去自九大行星除名的冥王星,據說那是一趟約12年左右,也就是4380天、105120個小時的單程旅行。一切動機都是出自於2016年,美國NASA的新視野號探測器發現地下海洋存在以及地表被沖刷的痕跡,而海洋正是所有水熊族繁衍的溫床,也就是說,米勒巴儂極有可能成為第一隻登陸冥王星且成功殖民的太空水熊。微型機器人將協助科學家們,在這顆矮行星上為生物們進行水合,當米勒巴儂順利重生,這項迷人的創舉也許還能幫助人類理解生命永恆的秘密,但對米勒巴儂來說,這就是他一生存在的最終目的。

米勒巴儂老是為鮑勃[註3]的一段話暗自竊喜:他認為水熊是所有動物中最獨特的生存專家,具有一種神奇能力,可以從極端環境中取得外來的DNA,好讓自己得以適應環境生存。也許水熊中的Bear,並不是熊,而是承受與容忍,當米勒巴儂仍在淡海淤泥隨著風過著游牧生活的時光,他時常幻想自己是一名忍者(如果這個他從湖畔嬉戲的人類小孩口中竊來的詞彙有被正確使用的話):雖然身體輕巧,卻可以藉助外力日移400公里,跳躍至1000公尺的高嶺,平時藏身於水中,只要不吃不喝,大部份的時候都是透明無色的型態,穿著天然的隱形披風,可以說毫無天敵。有別於族熊的進食與繁衍日常,米勒巴儂註定要練就一身可以容忍這世界所有可能災難的本領。就在一次科學家的生物樣本野地採集中,米勒巴儂意外地和一群溪流夥伴被撈起,成為太空生物隊的成員,他的飛行之路是這樣被開啟的。

2020年11月,一個空氣中透著露珠與青草氣息的早晨,梅里葉號自哈薩克升空了。米勒巴儂興奮的心情隨著飛行器的高度攀升,突破大氣層。他和居住已兩年的培養皿、幾塊苔蘚,以及其他太空生物夥伴,一起被安置在飛行器的外殼,直接曝露在太空中。從遙遠的外太空俯瞰地球,米勒巴儂終於目睹人類科學家口中的聖母峰,多麼驚人龐大且令人觀止的巨物!他想到自己即將完成隱生的狀態,進入三段式的修煉,不由得欣喜起來,同時,他身上的水份也隨著離開地球的距離越遠,逐漸脫離軀體,失去飽滿水份的米勒巴儂圓滾而嬌小的身軀,開始蜷曲成一個乾癟的水桶狀,棕黑色,四雙吸盤小腳緊縮在一起,像是僵直的粗果皮,他吸管般的嘴巴也像洩了氣,垂垂的貼在腹部。米勒巴儂昏昏欲睡,愈來愈疲累,他在即將進入休眠狀態的最後一刻想著:就這樣睡著吧,睡愈久愈好,等我下次睜開眼,應該已在冥王星的海洋愉快地迎接可愛的子孫了吧?

 

[註1]:光子-M3(Foton-M3)是歐洲發射的無人太空船,2007年經過12天的任務後返回地球。光子-M3的任務是為了進行流體力學、生物學、輻射曝曬、天體生物學的研究,太空船載著許多生物升空,包含了一些細菌、孢子與緩步門動物,牠們在宇宙線曝曬中仍成功存活下來。

[註2]:梅里葉號太空計劃,梅里葉號的名稱取自電影魔術師,同時也是《月球旅行記》(Le voyage dans la lune,1902)和《奇幻航程》(Le voyage à travers l'impossible, 1904)兩部電影的導演喬治梅里葉 (Georges Méliès)。

[註3]:美國北卡羅萊納大學生物學家鮑勃戈德斯坦(Bob Gold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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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

 

這陣子,牠和幾個夥伴,在泥土中六腳並用地翻越石頭、鑽過樹根,各自跋涉,終於尋到了這塊新樹。牠們搬來寬葉,用極黏的樹葉汁液,和入枯葉和樹皮的碎塊,在一根樹枝上深裂的樹皮凹豁間,結起新的大袋。這是個好地方。下方近處隱有人類聲響,各種新鮮的吃食味道特別濃烈。這個時刻,正有一股軟黏的甜膩氣味逸散而來,濃霧般打著旋。

牠與幾群工蟻出發探路。沿著這根枝條的末端向前爬,便從晃蕩的葉尖搭上了幾根光滑的竹管,循著更加分明的甜味分頭探去。牠爬開竹管,翻過竹片間一層層寬裂的空隙。是這裡嗎?不是。這裡?不是。牠四處搜索,有時繞著圈子而頻頻停步,有時因為竹片強烈的震盪而猶疑不定。可能有其他動物在附近。牠沒能考慮太多。竹片拼接的平面似乎沒有盡頭,陽光正烈,竹片被曬得逐漸溫暖起來。牠又摸索了一陣,甜膩的濃烈味道已在近處。

牠遇見另一隻夥伴。夥伴伸來觸角,與牠相碰:左前方一塊巨大冷硬、散發異味的大籠裡頭,有散落的軟紙、果皮,還有一扇長長的油葉,上頭沾黏著一場糯米盛宴。

趕快搬回家。

牠注意到已經有夥伴興奮地往來時的方向走,想呼來巢裡更多工蟻。牠沿著其他夥伴特地標註的氣味爬去,感到不遠處聚集了更多夥伴。身後也有其他工蟻沿路而來。牠們非常高興,但又極有秩序地依著氣味前進。畢竟視力不好,只有氣味能和觸覺辨別方向。

啊,終於。牠爬過油葉粗糙的葉脈,終於嗅到糯米塊就在面前。牠高興地奮力扯動糯塊,咬了幾口,黏在背殼上,閃開後頭的夥伴,轉身爬回家的方向。

一路上,牠遇到越來越多的工蟻。原先只是一隻跟著一隻走出來的綿長路線,現在,身前身後都是高興搬運糯塊的夥伴。牠攀上葉尖,正要上樹,猛然感到後頭的竹管大力震盪。有人類的喊叫聲。牠差點被震落,驚慌地沿著葉莖爬回枝條。牠可以感覺到四周的夥伴驚嚇四散,有幾隻摔落葉尖。在身後的夥伴斷了音訊之際,牠片斷地接到消息:油葉不見了。水來了──

牠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麼事,揹著糯塊,和寥寥幾隻工蟻,呆呆地停在樹皮溝渠間。下方混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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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無鳥,北大洋的藍色海面上劃出一條白色小浪。小艇逆著海流一跳一跳,留下身後暈開的白色泡沫,熱風讓船員瞇著眼,把髮絲拉得剛直。

 

如果潛得夠深,小艇上的人是不會發現。某一回是這樣的,他突然安靜的出現,在最靠近船緣時上升,整片海面驟然閃爍寶石綠的雲母光彩。他們抓住船桅,屏住呼吸,等待下方的龐然巨獸經過,卻只辨識出部分胸鰭,在海面下如靜物畫般精巧的擺動。

 

已經找他多久了?這六個月來,他們用聲納系統探測尋找他的回音。一開始招來南方的虎鯨家族,熱情活潑、多嘴地攜家帶眷千里迢迢而來。或是某人在酒精的作用下,發出求救的頻率,讓一只座頭鯨擺動魚尾,險些造成翻船。

 

當然他們還密切注意著岸上所有擱淺的消息。

 

這幾個月來,他內耳有些奇異的直覺,因此不再回應,除了換氣,鮮少浮到表層。在他行經過的路線,他翻滾、拋轉自身的體重,使得粉泡增生分裂、一珠珠延著光線滾動上爬,遠方的回音則混著悶悶的餘音拉得很長。

 

他越來越常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由數年堆疊的鯨虱,和吃力的呼吸中,換得對海洋更深的眷戀。些同伴會上升,他則選擇下降。胸鰭張開,柔軟的馬甲腹面朝上,緩慢、平靜、極其優美,他感知到自己正在往更深處的地方,陷落下去,直到連光線也無法抵達的核心。深海世界裡寒冷、黑暗又貧瘠,但那也沒關係了,反正,早已不用雙眼八十年。

 

聲音又傳來,遠方非他族類的頻率,在等候他回應,隨著洋流在鼓膜裡震動。

 

因為浮力得以乘載的巨大身體,現在已經癱軟無用,如海裡的一場大雨,正在大規模地安靜落下…。在意識化成脂肪之際,他憶起穿越赤道找尋伴侶被黑潮包覆時的溫熱,和夏日午後,在格陵蘭的深海聽見冰層細微斷裂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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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好天氣對普羅大眾而言,是多麽重要。棲息在金光籠罩裡的萬物最能察覺,物與物之間柔化的邊緣總是使人不自覺地感到親切,近乎一種幸福的美好錯覺,而當揉碎的陽光貼浮在海面上,一隻藍鯨正好輕輕滑動胸鰭,撥弄透明的水體至淺水區,牠便遇見了正在閃動的恩賜,只有在這個時候,牠混濁灰暗的世界才會游入幾抹溫柔的光點,隨水波晃動而後擴張成整個視野,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悠閒自得的藍鯨,終於能放棄獨立者的專注,不再向左傾斜壓抑,右眼朝上緊盯著同樣沈浸在日光裡的磷蝦群。

 

    而光點還是喜歡位移的,視線逐漸暗下來,磷蝦重新隱身在海藍色裡頭,浪潮聲沉落,周遭回歸靜默,藍鯨也是知道的,牠從自己數十年日益脹大的軀體裡早已懂得,深藍海水之所以幽閉,是一種偉大的屏障,否則怎能抵擋海平面上那垂涎的面孔、慾望的眼光?唯有自我犧牲享受的額度,自願懾服於無可牴觸的限制裡,才能在不斷的虛無中成功翻攪侵入者心底的恐懼。

   

    嗚霧——

 

    ⋯⋯

 

    嗚霧——嗚霧——

 

    一片平靜的湛藍底下,那看不見的低頻音波正如零亂的顫線,自一公里外接近,激烈地波動而來,撞到藍鯨厚實的表皮,晃起體內脂肪層,搖落聲響——是幼體發出的,牠接收到彼端小藍鯨聲波裡的驚懼,「霧」的尾音拉長——化作螺旋紡紗錘旋轉,輕刮著牠的耳膜,藍鯨察覺身體開始不安地共振。

   

    嗚霧——

   

    藍鯨回應,確認位置。

 

    呼救的顫線最近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藍鯨循著聲音來源游過去,嗚霧——驚呼越來越急,越來越高,耳膜漸漸刺痛,牠感覺自己被捲進水波的強震,隱形的兩股力道,各自蠻橫地朝牠來回掌摑,劇烈搖撼體內的天地,暈眩的鯨,嗚霧——倏忽有黑影飛躍,夾帶一大點威嚇的白色,拋物線式落下——駭人的答案出現了。

    海底生物的冷暴力必須從空中俯瞰才能明白,明白如那群被刺出的雪白浪花,花啦啦響亮翻湧,一朵接一朵。浪花包裹著一隻進退不得的小藍鯨,左右兩隻虎鯨,牠們靈活擺尾,自由自在地泅游在汪洋中,看似頗富童趣的游泳嬉戲,只是左邊那隻突然斜身轉頭,搖擺尾鰭加速,竟朝著小藍鯨的胸鰭附近激撞過去!小藍鯨驚異地甩動身體與尾巴,不等小藍鯨再度吐出求救信號,右一隻隨即筆直衝擊受害者無助的後段,那毀傷如汽車鐵板的凹陷。嗚霧——無聲的痛楚被海湧冷靜吞沒,空氣中僅存著一種輕蔑的、狂妄的如鷗鳥般咯咯咯高音連綴的嬉笑聲⋯⋯驚魂未定的小藍鯨卻仍然困居在挑釁的餘波中,嗚霧似的嗚咽,這場惡意的玩笑,是出於氾濫的自由?抑或一種驕傲的自我放逐?

 

    那頭九十歲的藍鯨在原地游移著方向,好像在暗揣著什麼,頓時,像下定決心般止在一個方向,以方才捨棄捕食磷蝦所保留的體力為基底,鼓起肥大的心臟,同時震落黏附在腹肚上多年的矽藻,飄散,碎下的淡黃色成為背景。關鍵的瞬間,藍鯨繃直數千百條鯨鬚成盾,胸鰭張開、收闔,不停重複,同時流線的身形不斷規律地繞循順時鐘方向,如發條般一節一節地轉動,微調方向,輕薄的尾鰭在身後自信擺動,往精確的位置加速,全速衝刺,化作一把彈簧刀,向放肆的混亂的黑白世界奮力剮去。

 

    好天氣的夕陽金光溶解於美洲西北沿岸,歸泊的漁船終於放棄強者的掠奪,帶著疲憊的馬達聲一一離去,駛過的水痕間隙向下望去,留有水底兩條鯨形的灰藍色塊,牠們持續潛行,浮沈在這樣寂靜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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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一次醒來的地方是這裡嗎?

平常他睡覺的時候總是保持警醒,朦朧中能感覺到海洋包裹著他的身軀,海水的清晰在夢的照撫下蔓延開來,漫過他頭部一側睜開的眼。他睡了,可是又不是真的睡去,那隻睜開的眼在一半的夢裡面巡視,耳朵也是,隨時有什麼驚擾的訊息鑽進他精敏的耳裡,他就得隨時行動,追捕魚群,突出海平面,轉身,解讀同伴的消息,深吸一口氣,復又回去。

照理說應該要是這樣子的。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覺陷入了如此深沉的睡眠,如果不是被乾燥的空氣跟沈重的壓迫喚醒,說不定他有可能不再醒來。

他睜開眼睛,乾乾澀澀的,曝曬在大量的光裡面,一大片的白,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確定絕對不是在海裡,比較像是上面的事情。他不懂自己現在趴在什麼地方,他只知道生物的本能告訴他如果有一天,若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樣浮沈、呼吸、擺動他長長的大翅優雅地迴旋,那一定是這世界上最不祥的事情。

乾燥,光亮,還有熱。太熱了,除了炎熱之外,他的身體無法動彈,被什麼重物擠壓得不能呼吸,他試著想要移動他的鰭,但是完全沒有力氣,只感覺他的身體抵住一整片細細綿綿的東西,是那東西害他陷在這裡的。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用力聆聽,但是資訊量太多了,聲音跟平常不同,從滑順變得粗糙,粗暴地一個勁鑽入他纖細的耳道,讓他想起同時一整圈坍塌同時變形的破冰,偶爾在水上翻轉時他會聽見這樣的聲音沒錯,但是從未像此時持續如此長的一段時間。風的聲音是他熟悉的,浪的聲音也是,只是那些浪現在聽起來像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離他的尾鰭肯定有一段距離,碎碎地翻攪著,他想要回應那些翻攪聲,試著抬起他的上顎,但是他的頭如鉛塊一般沈重,他以他的下顎當支撐,用力撐起他的嘴,但馬上抵擋不了引力跌回去,一些氣體和著海水從他的嘴裏密集的板片擠了出來,有一隻可憐的磷蝦還卡在那上面掙扎著,他感覺那些泡沫堆在嘴邊,然後下流,沒錯,他可真是在上面了。

然後他聽見一群獸移動的聲音,不像海豹那樣拖沓,是一連串不規律破碎的,細微的震動透過那些細軟的土塵傳到他腹下,他將眼睛有意無意往聲音的方向移,稍稍凝視,看見一小坨直立的獸——他甚至不確定那算不算直立,總之就是他平常睡眠時會出現的那種姿態。直到他們走得近一點,他算是認得了他們,那些獸有時候會承在一條剛硬的大魚上面,像海豹一樣披著有深有淺的毛皮,有時候他出海面翻身時,會聽到他們的叫聲,以他的標準來說,不是太好聽,一群相去不遠的頻率擠在一起,非常刮耳,而且那叫喊裡面聽不見同伴,也聽不見海洋。

那些獸來到他們身邊,用他們的鰭觸摸他的身體,近距離接觸才知道,原來這些獸跟他一樣沒有毛髮,而且他們的鰭在末端又分支出了更細的小支架,細到在觸摸他的皮膚時,就像在搔癢一樣,那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有一其中一隻獸像蝦一樣彎曲起了身體,兩隻海豹一樣的眼睛往他的眼睛裡面瞧,發出了一串詭異的叫聲,另一隻原本摸著他身體的獸也湊了過來,用一樣奇怪的叫聲回應了那隻彎曲的獸,接著他們對彼此大聲呼叫。他聽到有些在叫聲結束後就遠去,另外不知道有幾隻像這樣的小東西一隻一隻貼在他身邊,用軟軟的身體一直推擠著他。

他想知道那些獸到底在做什麼,他連他們怎麼在這淺灘上靈活地移動都毫無頭緒,獸用水草般細小而柔軟的身體推擠著他,似乎正在模仿海洋的律動,他肚腹下的細沙隨著獸的推行而移動,用它自己細小的方式磨損著他,然而他已不以為意,昏熱跟脫水漸漸淹沒了他的意識。他覺得他可能又要被迫進入另一場睡眠,而那些獸還在用高亢粗啞的音呼叫,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漸漸他似乎能理解其中有一些神祕而不可解的韻律,高底起落有致而快速,或許有機會,可以試著像他們那樣唱。

「哪裡是海洋,哪裡是水,哪裡有我們,哪裡是,生命的起始⋯⋯」

他聽著那嘈雜的歌聲,在小獸推擠的浪中,再一次跌入長長的夢境。

下一次的夢結束時,會在哪裡醒來?

 

 

生物: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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