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我的想像力,那是一個小房間,小到從來不會有人發現他的存在。在那漫長不愉快的成長過往中,甚至只是無聊的等車坐車日常,我總是靈肉分離的躲進小房間裡。國小一年級那年,當父親生意失敗,從此陷入一個永無止境的貧困與家暴循環模式,想像力的房間就在那時正式開始啓用。當肉體被皮帶如暴雨閃電般的鞭打著,或是被言語暴力的萬箭穿心時,只要一躲進這個小房間,總是可以讓我心平氣和的牽動著嘴角肌肉上揚;當一家五口擠在一個小房間,三餐吃著泡麵的日子,我邊吃邊打開想像力的房門,住進有著十層樓的高級別墅,然後忙著精心佈置著每一層樓;父母每天早出晚歸,自己當鑰匙兒童一個人上學放學回家,這時打開小房間的門,就會出現好多人陪我聊天。我這一秒跟他們說話,下一秒又跳進他們的角色裡跟我自己聊天。他們每天配合著我上演著各種不同戲碼:一如,我在學校裡被霸凌,被女同學們推倒在地上,被男同學們拉扯得髮亂衣衫不整,最後總有個高富帥的白馬王子,力排眾議前來解救我;一如,我是一對有錢夫妻失散多年的獨生女,他們千辛萬苦跋山涉水找到我,最後再將我接走。想像力永遠有大大的空間歡迎我,在這裡什麼都聽我的安排,沒有人可以傷害得了我。像是小孩逛遊樂園般的太好玩,我常常流連忘返的忘了回家的路,甚至到最後我根本不屑回家。

 

其實想像力更像是吸毒吧!讓人產生各種美好幻象。當那情竇初開,性剛好成熟的年紀,性能量就像是附身於一匹狂放不羈的野馬上,那力量如此的強大,絕非我小小身子能駕馭。而當加上豐沛的想像力之後,那匹野馬更是如虎添翼:一個男生看了我一眼,在想像力的小房間裡我們早已接吻,他口裡不停說著愛我,把我壓倒在地上,扒光了我的衣服……。愛永遠不會足夠,慾望更是深不見底。而當現實中的我是個又矮又胖的醜小鴨時,我最終是把門反鎖,成日沈浸在想像力的房間裡。在房間裡頭我可以隨時與不同的男生戀愛,我們一起手牽著手逛遊樂園,坐上讓人暈炫的旋轉咖啡杯相視而笑,在慾求不滿與滿足的海盜船上來回擺盪。

 

很多很多年後,我才發現想像力像是早設計好的一個陷阱一個圈套一個心魔......

 

日子始終沒有放過我,成長的過程裡始終跟人群與生活格格不入,甚至到後來是漸行漸遠。想像力吸取了我的精華,得以滋養而日益壯大。祂愈來愈不滿足,直到有一天反客為主的佔據了我,要我宣誓成為祂的奴隸。我乖乖地跪在祂面前,頭也不敢抬不敢直視的稱他一聲主人。主人要我以行動付出以表對祂的忠誠,為祂找到一個神力彰顯的機會。於是某一天,在無人的午後時光,我脫光光地一絲不掛,爬上曬衣服的後陽台,在生銹的鐵窗躺下,想像自己是在異國的無人沙灘上做著日光浴;我打開水龍頭,用軟塞子塞住了排水孔,直到水滿溢出來後,再爬上浴室間的洗手台。雖然只躺得進去一半的身子,卻想像自己在一個大沿缸裡泡著澡;我在瓦斯爐上點火,爬進了炒菜鍋裡,想像自己即將成為一道美味的佳餚;我灑入些洗衣粉,爬進了洗衣機裡,啓動了開關,想知道身子被洗淨後,腦袋會不會清醒一些......

 

還好,該說還好嗎?

 

還好,在很多年前,在我喪失理智成為想像力的階下囚時,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於是天秤的另一端,理性讓我在高中時選擇了理科,一輩子格格不入意興闌珊的做著科學研究。這裡是個重新洗牌的洗腦集中營,像是傳說中為了去除宗教信仰而產生的人民再教育營。在科學的神聖殿堂裡,每一句說出口的話都要有憑有據,必須是從東南西北來的攻擊都堅不可摧,接著還要經過小主管大主管小老板大老板都一一檢視蓋章認證通過後,才能小心翼翼跨出下一步。在一句話未成立以前,表達的稍有不精準,同一句話就必須不斷修正的說上一百次一千次,說錯就日複一日從早到晚不停不停地重來重來再說一遍。

 

想像力一秒可以包山包海跨越時空,在現實生活裡終究不存在。然後到了那麼一天,洗衣機無法把我的腦袋洗乾淨的部份,科學用著心平氣和的單調運作模式輕鬆達成了。想像力的大門從此對我關閉,同時漸漸因長期沒養份而開始萎縮,最終被一群虎視眈眈蜂擁而上的理性細胞們吞噬。我再找不到那個房間,其實也沒有想要再尋找的念頭,甚至需要上網搜尋想像力的定義是什麼。要精準,多一個無謂的字,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偶而在午夜夢迴時,我彷佛又到達一個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空間,有時跟著那有著貓頭鷹頭、狐蠓身體、鶴長腿的混種生物,談著一場跨城性別年齡物種的戀愛。而這段戀情只存在在張開眼睛之前。依稀記得自己在夢中微笑。下床,便遺忘。

 

 

(感謝寫作課讓小房間捲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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