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個性中的快→ 沒耐心。不喜歡重複。喜新厭舊。火爆。

個性中的慢→ 懶散。喜歡神秘幽暗的事物。沉默。

作品受快的影響→ 短篇幅。說夠了就停止。不喜歡詞句纏繞。喜歡一直推進的故事。

作品受慢的影響→ 回憶。夢。神秘幽暗。悠遠的故事。色澤低沉。哀悼。

2009-04-03 

手摸索著按下鬧鐘，繼續瞇著眼睛躺回床鋪。昨晚為了趕小小的作業半夜三點才睡，自從脫離學生身分之後，已經很久沒這樣熬夜了。「說明自己個性裡的快和慢，以及與寫作的關係」，想了快一個禮拜，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寫這個題目。就像國小上學的第一天，當著老師、全班同學，和教室後面擠滿的家長（也包括我那張著殷殷期盼雙眼的父母大人）面前自我介紹，報完了名字就只能站在講台上傻笑。我不知道該如何自我介紹，就像不知道人除了花時間相處還能如何彼此了解一樣，我沒辦法描述我自己──那大部分時間都散漫混亂看不到核心的自己。

 或者應該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從眾多繁雜的行為、思緒裡，撿選具體、有代表性的事情來精確說明個性中的快和慢，並讓人清楚明白。連站在甜點櫃前決定巧克力香蕉夾心蛋糕好還是酒釀櫻桃夾心蛋糕好的速度都緩慢到讓餐廳服務生失去耐心擺臭臉，又怎麼有把握能在一個禮拜的時間裡寫好這個作業呢？想一想，當學生時，好像每次的作業報告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趕出來（當然也有趕不出來的），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慢」，還是「懶」。

如果能繼續睡，那該有多好。可是這個月已經請好多假了，再請連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今天氣溫不曉得怎麼樣，該穿什麼好呢？自從辦公室實施節約能源政策不開空調之後，搭配衣服都得用洋蔥式穿法──進辦公室之後，一件一件剝掉剩短袖T恤，回家的時候再一件一件套回來。晚上要搭車回家掃墓，輕便點的衣服會好些吧。但是氣象預報又說週末會有冷鋒，那是不是該帶毛衣厚外套？糟糕，手機響了，應該是U要出門來接我了。趕快起床準備準備，不然又會被唸動作慢。

「喂~~，嗯，我起來了。好，好，十分鐘後見。」

「我的女兒動作像烏龜一樣....」我媽常這麼說，「你在急什麼啊?慢慢來呀!」我同事總是這麼說，「難道我是急性子的烏龜??」我只好這麼想。
當一隻急性子的烏龜真的很不容易，我的速度天生緩慢，我總是很努力的展開雙腳，往目標移動，但是肌肉就是需要時間來伸長或縮短，即使我腦裡總是吶喊著「快呀快呀~」，還是比不過時間的流逝；緩慢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唯一不同的就是，只有我在用慢動作，當我跨開第一步，一隻雀鳥已經躍下將一隻蟲子分成兩半，咕嚕吞下，還整理了一下牠右側的翅膀，歪頭看了我一眼，拍拍翅膀，飛了上去，我努力伸長脖子抬起頭，天空很藍，雲很少，剛剛那隻鳥已經消失了，我低下頭，有些難過，剛剛應該先跟牠打聲招呼的，聽說認識一隻鳥等於認識整個森林，我這一生都走不完的森林；我繼續邁開笨重的腿，向前方移動，我盡量將注意力集中在腳上，不去看周圍的變化，即使我知道一隻蝴蝶正在我的旁邊展示她的新裝，我盡量看著前方的地上，不去想那隻蝴蝶身上有沒有我喜歡的黃色斑點，我想要快一點到達旁邊有兩顆桑樹的池塘，聽說那兒的水像蜜一樣甜，周圍的果子也都飽滿多汁；「快呀快呀~」我腦裡的聲音不停催促著，「快呀快呀~」我幻想著我躍過石頭繞過大樹，「快呀快呀~」我越過沙丘穿過平原，風咻咻經過耳邊，好像在飛。
我像一隻急性子的烏龜，很辛苦，也很忙碌，看一本書很慢，所以我一次打開兩本，穿一件衣服很慢，所以我一次套兩件，因為我動作很慢，所以永遠有做不完的事，啊!有一件事我速度很快，那就是，睡著。

　　我是個急性子，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耐心，看書的時候一目十行過目即忘，或是聽人說話左耳進右耳出，只聽一半。我稱這種沒耐心的我為M。M有個分身L，他稍微比較理性一點點，稍微比較有耐心一點點，可是他不常出現。他有個重責大任就是要把M在某個飯後、酒後或是受到任何刺激後出現在腦中的沒完沒了廢話化成文字，不論是整齊劃一的新細明體亦或是手寫藝術體(又名鬼畫符)皆可，並加工成有起承轉結的完整故事。只是L的記性不是很好，因此M自認為很天才的文字通常在抵達可書寫的環境時自動煙消雲散，徒留L獨自在電腦螢幕或白紙前面眼花肩酸屁股痛。

　　在這個聽說是近百年來月亮最大顆的一個晚上，聽說貪了很多錢的前總統無罪釋放，M的腦中按照慣例滔滔不覺，文字如蜂炮般亂竄。M一開始說政治與司法的關係怎樣怎樣，台灣的獨立性怎樣怎樣，國族主義怎樣怎樣；過一陣子則說前總統太笨了，怎麼沒把錢分給島上所有人通通花掉，也省得某個公家機關花幾千張白花花的紙張寫那沒成功的起訴書，而且天知道他們在真正定稿之前又消費掉了多少噸來自熱帶雨林的處女紙漿。

　　L覺得這些實在無聊，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零亂無章的文字編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他根本就不想理政治。好在M忽然想起了他在網路上認識的巴西女孩，停止了自以為是的喃喃自語。那女孩有一雙大眼睛，鮮紅色的指甲，文字中帶一些些憂鬱。L也喜歡她，她介紹的抒情歌唱出了綿綿情意，很好聽。在M的幻想中她是他的秘密情人，他甚至已經決定好下一篇故事叫做「跟秘密情人吃早餐」A Breakfast with my Secret Lover，連英文名都取好了，這崇洋媚外的傢伙。故事設定在一個晴朗的星期天早晨，M把她約出來一起走過茂密寂靜的森林，漫步到海邊的小屋，邊吃早餐邊看大海，吃完還安排玩浪、釣魚、吹吹海風什麼的。不過M這段感情注定失敗因為她早有了未婚夫，而他根本沒那個勇氣把人家搶過來，最後只能裝灑脫，摸摸鼻子默默離開然後每隔一年左右就要拿出來回味感傷，證明自己也曾年少輕狂過。L覺得很蠢，很想把M丟到某個深山裡面永遠都不要理他，自己就可以安安靜靜坐下來，泡一杯茶，寫一些有意義的文字，而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M隨便想到什麼就得慌慌張張弄出完整的東西，明明一開始根本就毫無章法可言。他還記得M曾在一零一大樓旁邊的天橋看著人來人往，突然發神經發誓今年內必須完成一部科幻小說，命名為「星球的寂寞那一邊」Lonely Side of the Planet，結果不到三頁就送往冷宮資料夾好久好久沒有再拉出來寵愛。那是因為M從不肯好好坐下來思考前後邏輯，搞得同一個人物會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好幾個星球上。

　　有一陣子L鮮少出現。M不以為意。他可能沒有發現。除了沒耐心之外，M的注意力相當渙散。

　　有一天放假，L難得出現了，M跟他一去二輪電影院看電影。M啃著鹽酥雞看政府宣導片，突然有一根小骨頭深深卡在左上角犬齒與隔壁牙齒之間。等他隨手從牙縫中撥掉之後他覺得磨到了奇怪的小顆粒，舌頭舔過來舔過去感覺很怪。他連忙衝出去，跑到洗手間看鏡子，發現左上犬齒缺了一小塊。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異常失落的模樣，自己也跟著失落了起來。他走出洗手間，跟幾個年輕人擦身而過，回到他原先的廳。他找不到L，只見黑黑一大片，而眼前大銀幕上演兩顆陌生的大頭卿卿我我。他走出來。隨後他又開了好幾個門，目擊了英國間諜炸掉沙漠中的建築物、一群警察在河邊燒車、還有彗星正以高速自旋從左飛到右，最後才終於找回原先那一部人狗感動劇。但當他摸回L身邊的時候電影早已演到一半他看不懂，黑暗中他開始覺得人生某個重要的東西隨那一小塊犬齒碎片消失，加上犬齒旁邊那顆臼齒好像也搖搖欲墜，更讓他覺得人生其他重要的東西也正要離他而去。電影結束後L發現M沉默不語，雙眼無神，那低落的模樣前所未有。L本來還有一部片想要接下去看，但是他決定陪在M的身邊，也答應他會把這段寫下來。

　　這就是「迷宮電影院」的由來，不過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寫好，因為過了不久之後，L又受不了M，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希望他過得很好，也希望他常常回來幫M擦屁股；畢竟L沒了M，也就等於沒了打火機，故事根本就燒不起來；而M沒了L，也就等於沒那個繼續燒下去的氧氣，面對的終究還是白紙一張。至於火要燒到哪裡，我也不會曉得，曉得的話我早就跑去彩卷行買下神聖的一張，回家躺著數鈔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