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M找到了一個秘密花園，就在近郊，說裡面有溫泉，找我跟L一起去泡。L最先不肯。她說她不喜歡在人前裸露，我說我們都認識二十幾年了，幹嘛害羞。我硬是把她拉了去。

　　那真的是個不為人知的花園，大片綠地中，一個池子靜靜地躺在那裡等我們去製造漣漪。瞻前顧後，真的也只有我們三個裸女。我們忍不住大叫，奔跑，衝進池裡，攪亂池面的浮雲。那溫度剛剛好。我們泡在水裡，忘記了很多事情。

　　M最先爬出來，坐在池邊。她翹著大腿。豐滿的大腿肉讓我想起香噴噴的炸雞。我跟L也爬了出來，坐在池邊。L駝著背，好像在想事情。我很無聊，拔下池邊的草，想編一個花冠。那是我小時候母親教的，可是太久沒編，有點生疏。

　　忽然M說：「如果突然有人出現，把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拍下來的話，怎麼辦？」

　　L馬上蜷起了身體，發出恐懼的眼神，說：「什麼，在哪裡？」

　　我停下手，對她說：「她在唬妳的啦。」

　　「可是說不定真的有人從遠方拿望遠鏡在看我們。如果他夠無聊的話，他可能會把我們拍下來，說不定還放在網路上。」M說。

　　「不會吧。」我說，可是L已經準備要躲回池子裡面。我對M說：「拜託妳不要嚇人好不好。」可是M不理我，繼續編織她的幻想：「搞不好我們三個，根本就是人家幻想出來的，從來都不存在。」

　　「妳亂講。我們有血有肉。」L抱住她的乳房。

　　「有血有肉並不代表我們真正存在。說不定有人在我們大腦放幻燈片，讓我們以為我們有感覺，我們存在，但其實全都是假象。」

　　「科幻片看太多了吧妳」我說。

　　「他們拿我們做實驗，看看我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人類世界早就被外星人佔領了！」

　　「連妳這句話都是他們要妳講的。」我反擊。

　　「妳說的對，我以為我在講這句話，我以為我在思考，實際上可能全都是他們在控制的。」M若有所思的樣子。L瞪了我一眼。她應該是在責備我加油添醋。

　　「但是，」M皺眉頭，「他們幹嘛要這麼麻煩呢？」

　　L不理她，滑進池子裡面，開始向她潑水。

　　「喂妳幹嘛啦。」

　　「妳好煩。」

　　「要妳管。」M用力踢水回敬。我覺得這比編花冠有趣多了，把草丟在一旁，跟著下水，雙手並用，向她們倆發動連續攻擊。M也忍不住了，直接跳下來，嘩啦啦弄出一大片水花。我們在水裡笑成一團，忘記了很多事情。

　　一看到山櫻盛開，她馬上睜開了雙眼念念有詞：櫻花樹下有屍體，櫻花樹下有屍體，櫻花樹下有屍體。坂口安吾看太多了吧，我說。她回答：我偏愛梶井的版本。梶井，噢，我知道，在丸善書店丟下一顆檸檬炸彈，年紀輕輕就得了肺病往生的那個。如果他丟的是西瓜而不是檸檬，故事就會很好笑了。我試圖逗她發笑，可是她沒有理我。

　　我們在花下慢慢走，風吹過來，花瓣飄落，豔麗的紅色點綴了泥土。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想起結婚以前，她常常寫信給我，有一次寫說，日本到處櫻花盛開，白裡透著粉紅，遠遠看起來像是好幾陀衛生紙黏在樹上。那一年春天她剛滿十七歲，一個人在O城留學。我在大學忙著做實驗，從來都沒有去看她。後來她的信越來越少。一年後她在櫻花樹下拍了畢業照寄給我，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什麼。回國不久之後，她奉父母之命成了婚。我不知道她到底快不快樂。

　　忽然，她停下來開口，說：我在想，梶井的肺裡面，是不是塞了很多很多山櫻的花苞，他一咳嗽，就全部奪口而出，綻放開來。聽完她這番話，不知為何我感覺她的嘴唇特別鮮紅，彷彿沾到了血。我連忙摘下了眼鏡，揉揉眼睛。再看一眼，是正常的。可能只是一下子眼花吧，我安心把眼鏡掛回去。這下，我看到的不是她，而是，

　　一具骷髏，白裡，透著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