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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第九週:正向/反向聯想法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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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假期的前一晚,他冰箱取出一瓶枇杷膏,著手進行他放在心裡好幾天的計畫。

 

他從一則新聞起了用枇杷膏調酒的念頭:在流感爆發的紐約,一位紐約部落客的女友誤打誤撞用枇杷膏治好男友的久咳,經過部落客的網路宣傳,讓老牌子枇杷膏在紐約蔚為風潮,甚至成了紐約調酒師的新寵。他對於調酒素無研究,但他已依據網路上的調酒酒譜,購買好基酒和材料,想知道網路上對於藥草調酒的風味能「把人帶到另一個平行時空」的誇張形容是否為真。

 

他在玻璃杯裡倒入琴酒,琴酒的酒體透明純淨聞起來的香氣很溫雅,沒有刺鼻的濃烈酒精味。小啜一口,他的舌上包覆了柔和的穀物香,絲毫不覺得辣口,簡簡單單的質地,很適合作為基底。而在準備酒譜材料的過程,他認識琴酒最初的製作目的也是為了治病,琴酒的原料杜松子曾經是治療熱病的特效藥,這款調酒竟然是東西方藥草的相遇,多麼有趣的巧合。

 

手邊沒有專業調酒器材,他只能捨棄搖晃混勻的方式,改以攪拌攪勻材料。他將琥珀色的枇杷膏倒入白瓷湯匙裡,加了一點溫水化開後,放入酒杯裡輕輕旋轉畫圓,隨著湯匙「鏘─鏘—」發出清脆的輕敲玻璃聲,琴酒從漩渦中心開始染上淡淡的蜂蜜色。最後他沿著杯壁注入冰涼的蘇打水,製造出了上層乾淨透明、滿是細微的碳酸氣泡,下層則是蜂蜜橘色的效果,最後再擠入幾滴檸檬汁增加層次。飲杯時枇杷膏的清涼香氣最快鑽入鼻腔,檸檬氣泡水和溫潤基酒的融合喝起來非常清爽,尾韻則多了些微的草本口感和回甘,

 

酒味沒有帶給他想像中的味蕾衝擊,讓酒量淺薄的他忽略了琴酒的高酒精濃度,喝快的他開始感覺有一點微醺,久違的睡意逐漸襲來。在前幾天知曉紐約的新聞後,他的心情受到微妙的擾動,混合著一絲亢奮,令他難以成眠,在床上他翻來覆去的回想起家族裡那樁令他心痛的舊事。身為中醫藥師的外公嫻熟於熬煮祖傳祕方的枇杷膏,曾經為親友和慕名而來的人們熬煮治聲止咳的良方,自年幼起他也一直受到這個熟悉味道的守護,從不曾像某些來求治的人,因為久咳而蜷縮起雙肩以保護疼痛的前胸,身體像是氣球消了氣一般的虛弱。

 

他能清楚地向大人解釋藥材功效:枇杷葉治肺胃之病、陳皮理氣化痰、川貝母能潤肺、蜂蜜止痛潤燥,更是讓草藥變成甜蜜的魔法。在枇杷膏裝瓶至七分滿後,外公會讓他幫忙舀起一大匙白色的川貝母粉像山丘般堆在枇杷膏體上,再旋緊上蓋。買回枇杷膏的人,要用筷子將貝母粉攪拌進枇杷膏裡,隨著攪拌,瀰漫出的藥香更加濃厚明顯,用藥的紮實講究就不言而喻了。

 

幾年前外公突然被檢舉私自代煎藥品,是鄰居對於熬煮枇杷膏的強烈氣味感到憤怒,或是對於祖傳秘方受歡迎的妒忌,他不得而知。但外公差點入獄,原有的讚美變了調,他所見的是老人家的脖頸低垂顫抖,家人臉上浮著陰鬱的表情。由於管理單位無法擬定後續輔導或是規範的法則,家人決定從此不再向外界提供這款保養補品。

 

不可思議,這是他對於紐約新聞的感想。畢竟他的周圍沒有人會再驚訝於藥草的療效,太過家常的療癒陪伴,引不起對於藥草的敬意。這幾年,他聽聞中藥界恐懼於自身傳統的學問會漸漸隱沒在西醫勢力之下,不時透過集會抗議,想博得社會的支持。因此當他看到新聞網頁下方一條條留言稱許老方子的奇效時,他苦笑起來,若非透過外來新鮮觀點的加持,在許多人的眼中,我們不就只是在喝加味的蜂蜜嗎?

 

將手中這杯飲盡,調酒猶如一個戴著華麗面具,卻隱藏了利爪的生物,預備牢牢的攫住他。入喉之後,酒精彷彿轉化成沉重的水銀,潛入他體內掌管知覺及動作的每根神經,將他沉沉地種在沙發上。他在陷入昏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天亮後直奔外公那裡,他想用一則有趣的新聞向外公交換一瓶新熬製好的枇杷膏,同時他也將端上閃耀著枇杷果肉色的這款奇異調酒,和外公好好的乾一杯。

 

(字詞:枇杷膏、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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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旅行,都設法要喝上一杯珍珠奶茶。每一次旅行,常常是帶上兩台相機,一台是數位相機,一台是底片相機。我一律是這樣對待旅行的,無論是歐洲還是蘆洲。

 

成年後的第一次出國旅行,是在遙遠的歐洲,冬季,有雪,零下七度,足履之地都蒸騰著香料紅酒和聖誕節氣氛。忘了是在紐倫堡或是柏林,經過一家閃爍著紅色藍色妖豔光芒的飲料店,菜單上面寫著「bubble tea」,幾乎想也沒想,便買下一杯色澤怪異,但是裡面有珍珠的飲品。窮遊之人根本顧不得窮,對珍珠奶茶的思念,遠遠勝過對荷包的節制心態。反正我向來也不是什麼自律之人。

 

唇齒已經迫不急待重逢那久違的嚼勁,想不到迎來的卻是一陣令人落空的薄脆。那一口歐洲的珍珠的真實口感像橘子,咬開橘瓣,裡頭是詭異的荔枝化學果汁。想不到珍珠奶茶這項偉大的發明,遠走他鄉之後,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哎,到底?旅人為什麼出走?出走之後,卻又殷切地期待吃到一口家鄉味?

 

那股因為陌生而產生的失落,很快就被更陌生的異國景況所生的好奇歡愉所取代。異鄉人的眼光,終究還是歡迎更多的陌生。磚紅色的斜頂屋舍,負著大十字的教堂,反覆迴旋的樓梯,厚實的木門,古老的石橋,鋪滿石子的人行道……起伏些微古老的大陸攤在眼前,大方地滿足了亞洲旅人的想像。我舉著足以遮著整張臉的相機,在觀景窗裡呼吸,嘆息,吃驚,斟酌,迷惘,肯定,最後做下決定,拍下那些原本生活裡所沒有的事情。

 

旅行是一種交換,用熟悉的生活,換來不熟悉的。用忙碌的生活,換來可以浪擲的。用不自由的,換來自由的生活。用鏡頭外的生活,換鏡頭裡的。用想像,換來想像的真實。用好喝的珍珠奶茶,換來不好喝的。

 

後來的每一次長途旅行,都有相機和珍珠奶茶。有時候,照片增加了想像的價值,有時候又是完全相反。有時候,旅途比生活還要忙碌,生活比旅途還要浪擲。有時候,迢迢抵達目的地,卻只拍下寥寥幾張照片。

 

但總之,旅行還是一樣的,以珍珠奶茶和相機記錄。香港的,緬甸的,德國的,泰國的,還有尚未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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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詞:沙發、法國

    七月下旬的巴黎十七區,天氣晴朗,溫度是咬下剛出爐可頌時的溫熱氣息,瀰漫頭腔地暖和,陽光為街道上的景物、行人鑲上金邊,一團團的亮光留在街景,隨散步時抬頭望天的角度可以看見它們自由伸縮,偶爾漫至縷縷涼風,眼前的金光便被吹入空氣中而消逝,如此景象對遊客來說恍如電影街景般虛幻,而對巴黎人而言,這正是大自然恩賜的進行式。

    十七區大部份的人都度假避暑去了,留下區內舒適的空間。下午時的人聲漸漸,外出、遠行的人們紛紛關上自己的家門,轉身前往地鐵站,走在克利希大街上,延著一個拐彎,他們將遇見一張等在隅角的灰沙發,然而路過的人首先驚嚇於沙發上頭流浪者的帳篷,那困頓的一家人低頭窩在三角形的塑膠布房間,接著在流動的行人道上匆忙收拾情緒,轉為隱隱打量而挪開眼神快步離去,天空飄來幾片雲,後頭牆面上塗鴉的綠頭惡魔咧開了嘴,彷彿已看透一切。

    風中吹來一股尿騷味,密度漸濃的雲層似乎正在壓制太明顯的情緒,無記憶點的灰沙發依然只能坐在那,若說萬物必須因人才能被記得,那麼其實關於灰沙發的回憶應該不少。

    在人們眼中,它是兩人座灰色布沙發,棉和聚酯纖維混紡所完成的居家品,針織表面的十字布紋尚存微弱的彈性,當然亦不乏幾抹時間停下的髒污,兩側扶手的高度不一,增添視覺上的傾斜,沙發腳雖不致於蟲害,但仍然持續被磨損⋯⋯還沒有人發覺它包覆內在的架構幾經搬遷、碰撞,如今又待在無庇護的街頭,已注定疏鬆、分崩。

    一束光從雲影籠罩的縫隙射出,照在那座帳篷,就像是漂流在灰沙發之海上的小島,是的,這座沙發也曾是一座情感凝聚的島嶼,兩個遊人賴在它平穩的身上歇腳,一搭一搭地聊著最近,穿插幾件人生要煩惱的事,乾杯。它也曾是那釋放情慾的場合,浸淫著個人或群體的歡愉;它也曾只是功能取向的置物工具,可以放生活,衣物電腦小提琴⋯⋯放暫時的寂寞,獨自屈臥在無人接聽的嘟嘟聲,或放置沈思的軀殼,曾有人倚靠著它,睜開疲憊酸澀的眼呆望白牆或天花板,背景音樂是暴雨侵襲的夜。

    暴雨果真襲來,帳篷一家人闔起拉鍊,鑽入昏厥,灰沙發在外頭無從抵抗,它從未觸碰過雨水,如今一絲絲都戳進體內了。灰暗的克利希大街,一台不認識的車輾過紅線,激起水窪潑濺在角落的灰色塊,它真的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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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向聯想法:1. 河 >  2. 亂世

 

她在聖母院尋找到了命運。可是她不敢觸碰上去。就那麼愣愣地待在那裡,良久,往塞納河畔走去。沿途那些二手書攤散發出的氣息,像是嗅到了同類,逐漸朝她身上聚攏了起來。

 

她站在橋上,向下望著自己其實被風吹得並不能瞧清楚的倒影。

 

那些書味唯有水能將它們沖淡。所以通常書房裡的人,都對水有著警惕心,天生便排斥水。他們寧可任其雜亂生長,讓發霉的靈魂越發沈重地壓在肩上,也不捨得讓他們被稀釋、什麼都沒留下地被融解。

 

思及此,她將身子上半又更往河面傾了傾。有些自虐地心想,陸嘉學就是這麼被害死的,她還顧念那麼多做啥?

 

和他相關的回憶,在來巴黎的路上在她腦子裏轉了不知幾回了,最後反覆留下的,居然是她的第一部電影。是他帶她去看的。

 

《滾滾紅塵》。

 

回家後,他說,『妳喜歡這部的話,那也一定會喜愛《亂世佳人》的。』

 

那時的她不過國中不到的年紀,始終捱不過後者超過三小時的片長,導致《亂世佳人》在她印象中是部沒有結局的電影。

 

她倒是永遠記得兩個元素。

 

《滾滾紅塵》是水,《亂世佳人》是土地。

 

那時她同陸嘉學提起,只見他挑眉,説:『哦?』

 

她說,同樣是內戰的亂世,一個因水而分離,一個因土地而結合而堅強。

 

散在塞納河中的記憶,吹來了最後一點那時他抽的菸味。

 

『小姪女,妳怎麼就不能像個尋常女孩子,把這當個愛情故事來看。』

 

她好像還能看見他嘴角叼著菸,似笑非笑的眼神。

 

沒有人像陸嘉學心疼她一樣心疼她。家人沒有,書房裡的人也沒有。他們從來沒覺得,一個孩子出生就帶了六百六十六個靈魂,是件需要去心疼的事。他們只覺得榮耀。她現在懂了,陸嘉學做過的每件事都是想讓她平凡點。

 

可是那時她只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才不是愛情故事。只是因為越貧瘠,愛情發酵得越快,所以才會有這種錯覺。那些不過都是亂世裡的一場夢。唯一不需要金錢就能獲得的奢侈品。想講的不都是一樣的?人是沒辦法只靠愛活下去的。』

 

但她卻始終記不起來陸嘉學是怎麼回應她的。

 

她將臉埋進雙手中,就連現在離河最近、腦袋最清澈的時候,她還是極度煩惱著該不該去碰命運的刻痕。

 

她不知道書房中現在面臨的算不算動盪。每天都有各自家族的處決發生,史官的存在意義已經變了質。而現在書房分成兩派,一派主張守舊,一派提倡革新。守舊派認為安排靈魂和故事的最終去處,是他們的責任,而革新派則覺得只需要紀錄重大的事件和靈魂,其餘的重量不是他們需要承擔的。

 

她還有將近四百個靈魂,書房裡沒有人多過她。所以兩派都在拉攏她的加入。

 

「五叔……」她呢喃著,慢慢走回了聖母院,站在命運之前。

 

這其實根本不是解決之道,她也不是窮途末路。只是居然開始會對自己一直以來信仰的方向,產生了疑惑甚至疲憊。可是那個一直能指引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伸出手,在摸上刻痕的前一秒,突然記起他是怎麼說的了。

 

『嗯,但是只要有愛,不論何時身在何處,都能笑著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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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她都在預習一個即將發生的狀態,那個狀態下,她將失去所有對於事物的知覺,她內心的恐懼彷彿被一個世界上最黑的物質所吞噬,吸收掉所有可視光波。她不帶任何情緒,只是靜靜站在長形穿衣鏡前,矇矓地看著體內正在發酵變化的自己。

這是她第五次回診,透過電腦斷層及核磁共振,主治醫師再次和她討論與分析那個與她並行生活好幾個月的傢伙,他目前的位置、大小與範圍。顯然結果如預料,那傢伙仍在逐漸發展中,形成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氣候與重量。

起初,她只是偶爾在通勤中感到頭痛、想吐,在季候變化劇烈與流感盛行的日常,很容易被平凡化解讀,像所有人一樣,她只是到了診所和醫師聊聊、拿了藥,像對待一般感冒的方式抵抗它。直到一個沙塵暴侵襲而來的下午,天空被覆蓋上一層橘紅色的紗罩,能見度極低,那些和雜著污染微粒與沙土塵埃的風,在她騎車的路程中不斷的颳起、拍打著她的臉。除了臉部皮膚微微刺痛,她感到眼睛內飄進了沙塵碎片,使她的雙眼發紅、發癢,拚命眨動著眼都無法脫離這搔癢與乾澀。

幾天後,她眼睛的搔癢感雖然稍稍緩和下來,但總覺得,眼球上似乎被覆蓋一層油性物質,遮蔽了她的視線,一向為零度數感到驕傲的她,第一次看著眼前範圍的事物,像是低解析度的照片,每一個物件與物件間有著不可分割、曖昧模糊地帶,無法觀察其中的細節。直至她的雙眼視力從1.0剩下0.3,且掛上眼鏡也無法矯正改善,她去了醫院做了一連串科學診斷,才理解自己正在經歷一個不可思議的狀態。

「簡單的說,在妳腦膜中那層蜘蛛膜的絨毛處,形成了一個迷你的星球。」醫師平淡的語氣彷彿這個症狀在世界像流感一樣普及。

「一個......星球?」

「每個星球的原型,也就是從古老星球成為超新星爆炸後的殘骸,會四處找到適合自己的宿主,雖然無法合理解釋,但這顆星球選擇了妳當作宿主。他所處的位置壓迫到視神經,這就是妳視線逐漸模糊的原因。」

主治醫師告訴她,迷你星球若不處理,很可能長到方糖一樣的大小,日後有一天,她恐怕將因為星球本身的強大引力,失去所有生活的基本行為與感知能力。她身體的自主權將由另一個生命取代與操控,她的人生將為蘊釀一個人體內的宇宙而存在。

「這顆星球還很年輕,他還在摸索,如何釋出熱能來抵銷自己的重力,他和宇宙中的那些星球非常不同,他的時光速度是倍速濃縮的,最終,他也只有兩條路:當能量集中爆炸後成為其他星球的原料,或者因為強大的重力,繼續收縮,形成一個光都無法溢出,無盡的黑洞。對妳來說,這兩條路都不該與妳有關,妳只能選擇捨棄他。」

像聽從審判般,她被告知了處理這顆星球唯一的作法:腦膜內手術摘除。而移除後的星球將會被運送到美國太空署,用來研究與理解這項神秘個案如何發生,她的人生將成為歷史上一個奇特的樣本,也許還會被寫入某些醫學與航太學院的教材。腦膜內手術存在風險,更不用說移除的是如此奇特的自然現象,主治醫院正與國內科學家、美國太空署代表一起研擬這項手術如何進行,這個世界第一也許也是唯一的手術將透過直播傳遞到全球醫療與科學研究單位。她,做為一個研究個案,在那手術後,對於人生期待低調平靜的願望也將被剝奪。

在手術前,為了避免星球快速長大導致她提早失去對光的知覺,她只能定期回到醫院透過伽瑪刀腦部放射性治療來抑制星球變大,這些幅射離子束將從四面八方集中照射在這顆星球上,在每次的照射刺激下,星球會短暫膨脹,需要一段時間縮回原來的大小。而這段時間內,她只能學習與這顆好動的星球和平相處。伽瑪刀治療的痛苦不在於放射,而在固定頭架,那是用四顆紮實的螺絲釘鎖在她被開洞的腦殼上,雖然事前也會注射麻藥,但每一次鎖上頭架,她便有一種腦殼要被拉起掀開的妄想。她時常向年輕的護理師們自嘲自己活像個科學怪人。

治療的副作用,除了全身癱軟外,還伴隨著如在船艙上不斷旋轉的暈眩感。而星球因為短期內的膨脹,壓迫神經產生的痛楚,醫院開的消炎藥無法處理。恢復期間,她躺在病床上,望著模糊成一片光暈的天花板、前來探訪的醫師、護理師的面貌,在腦海中都是色塊與空白。她想她需要的可能不只是摘除星球的手術,更需要清除記憶殘骸的手術。偏偏在這樣身心破碎的狀態,她獨身一人,平時的連繫,除了遠方單親的母親偶爾來訪,孤僻的她,只剩下一兩個閨蜜成為唯一的依靠。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堅定,平時她就是一個過份冷靜的人,從病情宣告一直到治療,從來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閨蜜佳西說她太不正常了。她還告訴她,人的眼淚中,有一種結構複雜的蛋白質,依據研究檢測證實,眼淚擁有一種類似止痛劑的化學物質。

「妳該讓自己釋放,像個一般人。女人活得比較長是因為一生哭的次數比男人多。的確,達爾文認為眼淚根本是對人類毫無意義的附屬品,但是,我更贊同蒙塔格[註],眼淚才是適者生存的原因......」

佳西不管倒臥在床無力的她,情感豐沛地一個人滔滔說著這些看似沒有關聯性的理論。她當然知道眼淚能夠排出人體某些毒素的道理,但那些真正有助益的眼淚來自於情感性的眼淚,她一向對於情感沒有太多的直接回饋與心體的知覺,如果流淚可以幫助她對抗這個星球重力所造成的情緒與知覺壓迫,幫助她回歸一個正常軌道的世界,她正好需要一片海洋的淚水量把自己淹沒。

關於眼淚無用,她印象中曾讀過一個英國人類學家哈代的假說,哈代認為人類的淚水,之所以存在著與陸生動物特質無關的鹽份,就是因為人類的祖先,應該來自於古老的水生海猿(Aquatic Ape)。海猿擁有適應水棲環境且能在水中呼吸的特質,這和乾草原假說完全違背。雖然這項假說並沒有足夠的依據,她還是時常想像自己若能像海猿一樣在水中棲息,也許就能逃到一個稍微可以擺脫體內星球重力的狀態,在不受自己視力、知覺的影響下,自在地移動,感受不同溫度的洋流相互交融,聽著海洋的呼吸聲進入睡眠。

這是她第四次的伽瑪刀治療,距離第一次發現這顆星球,已經過了一個冬季。每一次的放射治療,她的身體就多了一些變化,這顆星球似乎比先前穩定許多,不再像個發燙的石頭燒灼著她的視神經,即便她還是無法看清一個平行手臂距離外的事物,她的生活範圍隨著自己的視線範圍被局限,似乎也間接影響聽覺。她在星球聚集核心溫度、抵抗重力與蘊育的過程中,一點一滴感受到自己被切割成一塊塊的碎片,這些碎片疊加起來的自我,隨著時間流逝,從身體中逐漸剝離、摔落在地面,有時她在睡眠狀態似乎還可以聽見這大大小小的碎片落下與地面敲擊的聲音,她的自我被星球剝奪,只剩下一個空的軀殼,帶有些微的意識與判斷,唯一慶幸的是她還有心跳,仍舊活著。在一個尋常的早晨,她接到一通電話,大約十分鐘時間後掛掉電話,她的臉部沒有絲毫的情緒流露,在輕聲嘆息後,她鬆下了肩膀,摘除星球的手術時程確定了,就在一星期後。

做為一個宿主,她和體內的宇宙生命,似乎因為長時間相處,有了一點情感上的連繫,想到要和星球永遠分離,她的心境矛盾複雜得像層疊密佈的網,但同時,卻又期待在手術後重獲的新生,而這個新人生必須是在消滅另一個生命所獲得。從來沒有過,她突然覺得身體內有一個情緒的開關鬆脫了,雜陳的因子流洩了出來,湧進她原先空白一片的腦海。在密閉的室內她嚐到嘴邊有些帶鹹味的無色液體,是眼淚彌散在她的眼球與眼瞼間,順著臉頰無盡的往下滑落,直到她的整張臉被浸濕,乾掉的淚水在肌膚上形成一道道渠溝似的水痕。就在這時,她想到佳西說的蛋白質,以及適者生存的理論,但她無從判斷這究竟是屬於反射性,還是情感性流淚。她只感到身體的重量因為這些液體的湧出獲得某種平衡,無論是心理上的或生理上的,她很慶幸自己沒有被星球的狀態擱倒,這些淚水拯救了她。

那天晚上,一直需要安眠藥才能入睡的她,沉入了一個很真實的夢境,關於海猿。夢裡的海猿和她所想像的猿猴體態完全不同,更貼切一點形容,倒比較像是白色的樹懶,只是有著人類身形般的四肢比例,用一種極為敏捷的節奏在一片深藍色海洋中徜徉,牠緩緩撥動著水,靠著帶有蹼的爪子划行,看起來一點也不費力,牠游經身邊時還回過頭望了一下她,留下一個超出普通生物面部情緒表達範圍,一個謎樣的微笑,而後又悠哉地游走了。她望著水猿的背影,才發現自己恢復了視力,她所處的海洋,和自己的淚水是同一個味道,也許一樣有著少量的無機鹽、蛋白質、溶菌酶、免疫球蛋白A以及補體系統。這時候能在水中常態性呼吸似乎不值得驚奇,在夢中她沒有溺水,就這樣幽幽地潛入水中,用星球的重量把自己投擲在海底,停留著。海洋中除了她與星球外沒有其他生命,她和這個一起爭奪自主權的星球在水底交換最後的訊息,偶爾望向水面太陽折射晃動的光影。

睜大著眼,在半夢半醒間,她想,她還沒準備好跌入另一個真實。

[註]相較於達爾文淚水無用的觀點,美國人類學家安東尼蒙塔格(Anthony Montag),認為眼淚對人類有助益,且具有人類保護自己的一些自衛物質。

字詞:星球、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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