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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輕與重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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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不知道從哪裡拖來了一個輪胎,我不知道他想幹嘛。

 
那是一個陽光才剛剛露臉的春天早上,長達一個月黏乎乎的雨季剛過,路面上的積水還未消,後院的小草從泥地中伸著懶腰,當時我也在後院曬著陽光,「嘩...嘩...」,但卻聽前方的門被粗魯地打開,只見整手滿臉都是黑油與爛泥的老爸,拉著這可比一個人高的巨大輪子進來,沿途無不留下深深的黑色痕跡,花園裡的小草朋友們就這麼無情地碾壓過去。我們都知道又有麻煩了。
 
「唉...這次換成了輪胎嗎?」無奈的老媽和我看著矗立在後院的龐然大物,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每次老爸帶著酒氣回家,家裡總是會多出一些奇怪的東西,而老媽總是默默在善後,把該丟的丟掉,要不就重新利用,但這次來的卻是一個大輪胎,連老媽看了都傻眼。
 
我們兩個瞪著大輪胎發呆,帶著迷朦睡眼的小弟正好走來後院「媽...有沒有早餐...!?」他一看到院裡的大輪胎,馬上忘了肚子餓的問題,興奮地大吼大叫,也不管地上的積水和泥濘,鞋子都沒穿就衝了過去,「大怪物!哈哈哈哈」,小弟抱著這個大輪胎又叫又跳,整個家裡或許只有他才真的了解酒醉的老爸在想什麼吧。
 
善後組的我和老媽分頭進行,她跑去里長伯那裡尋求意見,我則一邊打電話問垃圾場回收車星期天可不可以來收,一邊看著窗外一身泥巴的小弟,正舉著樹枝之劍,與一動也不動的大怪物決鬥。負責的人說最快也要等明天環保局上班,他們才有人處理,這也代表我又要多請一天假,負責處理掉這個大輪胎了。正當我在苦惱能請的假又少一天的時候,我看向窗外,原本的黑色怪物竟然不見了!
 
我趕緊跑出去一看,小弟竟然站在大輪胎上面,而且輕鬆自在地保持著平衡,「我已經收服它了!」,看著小弟駕馭著它。我試圖想把小弟從上面抓下來,小弟卻咻的一聲操控著輪胎前進,「你這小鬼!快點下來!」我追著跑了好幾輪,小弟每一次都從我的手中溜走,那輪胎就這樣成為了他的飛快雙腳。
 
看著在旁邊累得喘氣的我,小弟嘿咻一聲跳下來,大聲宣告「我要來幫他穿新衣!」說著說著跑到了後面倉庫翻東找西,就提出了好幾桶油漆出來,有綠色、藍色、紫色、紅色、黃色(我們甚至不知道有這麼多油漆,一定又是那該死的老爸),小弟便開始拿著刷子漆著,我和老媽也樂得看他自得其樂,就在旁邊自己吃起了早餐。
 
小弟就這麼漆呀漆地,等到我們又從回籠覺的夢境中醒來時,那黑色的輪胎早就面目全非,它像是一個被沾染上七彩的風火輪,有著西方野獸派的直接與東方潑墨的恣意,小弟呢,就像是一個三太子上身的小畫家,身體全是斑斕的色彩,但卻跳著我們看不懂的舞。正當我們想拉他去洗澡時,他竟然一回神,再次跳上了輪胎,駕著他匠心獨具的七彩風火輪,撞破了草地的圍籬,衝破了後院的小門,直奔外頭的柏油大馬路。
 
等我和老媽跑到馬路上的時候,小弟早已駕著輪胎消失在遠方的盡頭,但令我們目瞪口呆的是,那個用劣質油漆漆成的七彩風火輪,竟然一面滾一面落漆,就這麼在仍勁著雨水的路面上,拉出了一道七彩之路。如果我的記億影像沒有錯誤的話,在那看不見的遠方,我看到的小弟與輪胎飛越了起來,那七彩的風火輪劃破了大樓、路樹、在藍天與白雲的映襯下,為這雨季後的星期天刷上了一道我看過最美麗的鮮艷彩虹。
 
我已經不記得小弟那天是怎麼回家,又是怎麼被我媽痛毆,而那七彩輪胎又是如何被回收大哥們扛走。但直到今天,我卻還深深記得,,而每當我又在雨後看到彩虹浮現,我都會想:那一定又是哪一家的小弟,正駕著沾滿著七色顏料的輪胎,在空中狂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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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重計】
 

『喂,變胖了。』

髮箍盤起的劉海,脫落了大半掛在額眉,跟她的聲音一起浮躁地跳著。

跟所有的答題技巧一樣,順從你第一個想到的念頭。

『你很瘦了。』

兩眼直視是一直會忘了注意的環節,錯過時機後的眼神接觸,會讓一個下午的陽光白費。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這個語氣聽起來還有商量的餘地,果然午餐讓一個人決定是對的。

 

『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那個。』

 然後風鈴聲填滿了空白。她堅持買下掛了近一年,上頭已經積滿灰塵。擁擠社區公寓的風鈴本來就是個自我滿足的產物。共同生活的真諦就是要一腳踏在對方的幻想裡活著。電影裡總是這麼一起出現的,風鈴,風翻亂的書頁,還有紅色的兒童書包。兒童?

 『妳確定嗎?』『當然不確定啊。』

『可是你最清楚吧?』『你也有份吧。』

 

『我是都可以啦』

『什麼叫做都可以啊』

 

指針在一個不曾出沒的土地蹣跚,驚擾著周遭萬物,在兩雙眼睛中擺盪著。

 晚上我做了夢。夢見童年過年時,在鄉下爺爺家打不完招呼,親戚開不完的玩笑,桌上暗紅色的豬腳突出盤邊,轉著轉著。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豬腳在我這一側停下。

 

一早水聲就在浴室哄鬧著。

望著室中把杯具用得鏗鏘的身影,今天的劉海翹得特別憤怒。

一股勇氣從腳底頂起,突然需要用嘴巴呼吸才來得及循換那份決心。

風鈴的聲音又大了起來。我自己都不太認得的聲音從我這側發出。

 

『誒我覺得...』『沒事了啦。』

『不是我是想說...』『我說沒事了啦,早上來了。』

『.......誒?噢。』

 

『誒妳再站上去一次。』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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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

熱情的

冰淇淋

 

麒麟聞嗅之後 離去

 

提高了臉頰多

一寸

預留了防備的空間不肯

 

散出

不帶思索的笑聲

 

警戒的眼神數著不會增加的頁碼

高聲朗讀確認

 

拼字

 

劉海已經黏上了耳垂

最後沾染了腋下悶味

 

一路以來換了幾次想法呢?

再重頭算一次

這次不能

在同一個地方停下來

 

笑聲已經變成尖叫

天穹開始壓縮

聲波是被撈起的

在壓縮的網中衝撞的

 

槍聲

 

視野裡的黑暗僵硬了

味道失去的名字

最後一口氣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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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重轉輕)

不願說出口的是否最為真實?當你一臉狐疑地問並輕輕的握著我的手,從你凝視的雙眼中,我無從閃躲,彼此的坦然在這一瞬間凍結,彷彿距離千里之遙,我冰冷的雙手透露著我的不安和惶恐,深怕吐露出的一字一句,會將我們拉得更遠,會將那些從前擁抱的夢想和希望毀於一旦。我從來未想過這樣的情節竟在這樣的場景和我們之間上演,尤其是這樣的別離,一場人世告別的別離。能夠讓兒女子孫同聚一堂是你所願,只是是否非得在真正的告別式中才能實現?曾經的狂妄,犀利的言語,一再再刺傷所有人,有人選擇灑脫離去,有人選擇怨懟不已;但留在你身邊的終究還是我們這些對你又愛又恨的;只憑藉著對長者的尊重和過往的記憶支撐著,那些恨那些怨,在倒數計時的日子中能否淡去,不得而知。只知道還是得讓你再貪婪一次,讓你去享受最後親人間剝離不了的愛。至於是謊言還是真相,就留給時間和回憶去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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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輕轉重)

季節交替,乍暖還寒,天氣陰晴不定,一會打傘一會艷陽高照,和你的約定就這麼被天候攪亂,我氣餒著,好不容易和你的約定,反覆著也延宕著;反覆的是那些出遊的美好計畫一再更改,開心地出遊興致漸漸消失殆盡,日期一改再改的過程,穿插著日常生活的索然無味與無奈感受,讓彼此顯得更不耐煩。記得那年的冬季旅遊,你在機場興奮的抓起新買的外套┬大肆宣揚著它遮風擋雨的材質,輕盈合身的剪裁,並高聲地說終於可以派上用場,而且那外套是你的夢中逸品,身邊的人也無不為你那一派純真的口吻和言語間透露的愉悅感給感染;只是站在一旁的我,相形顯得冷漠。隨後旅途中的爭吵和蓄積已久的情緒,充斥在彼此之間,那晚你狠狠地甩門離去,厚重門框夾住你鍾愛且珍惜的外套,霎時,外套中的羽毛一片片飄落,與你哭泣的臉龐和淚滴呼應著,而我仍舊木然,因為飄散的豈止於這些,那些青春歲月,那些回憶還有伴隨著成長的感概,似如你的眼淚和一片片飄散的羽毛,隨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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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看著眼前的羽毛,他知道他可能再也看不到它飛舞的模樣了。那根從黑色筆管後面延伸出去的羽毛,乾淨白透,即使經過這麼多年,它都還是數十年前一樣,輕巧靈敏。那支羽毛就在老人面前不過30公分,輕倚著筆筒邊緣低垂著,老人直盯著羽毛瞧,但卻怎樣也做不出個動作。
 
他想,如果是十幾年前的他,那可以不一樣了!這支羽毛可是他征戰筆壇多年的利刃,他不僅戳破了凡人庸俗的謊言,直探人心深處的洞穴,更與黨國為敵,無役不往,履挫履戰,每當他氣憤難平,腦海裡的千萬言語想崩裂而出,他只需要拿起那根羽毛,看著它在眼前晃盪,飄逸,那羽毛就逕自說話,在方格裡填上了他思想的符號,替他吶喊,為他咆哮。
 
月亮無聲地高掛,房間也一片安靜,夜燈只照亮著桌面的一隅,那羽毛依然輕盈,但老人卻使終無法動彈,他努力地想移動他的肩膀,連同他皺折的手臂,去抓取他昔日的戰匕,但他不能,他的身體大半部分早已僵硬,餘下的那隻手,也只能無可控制的抖動著,
 
他還是多麼地想寫啊,多麼地想說話啊,他激動的吶喊,想起過往,他想起那些已故的戰友,老人激動的雙眼竟帶領著他的上身微微前傾,他抖動的左手逐漸著挪動,伸向他過去,他想再次找回那些激昂的言詞,再次擘畫那些宏大的篇章,他的人也越向前傾,手越發地顫抖,但卻阻止不了他,拾回他的羽毛筆,直到他抓到了,緊握著,緩緩將羽毛舉起。
 
白色的羽翼就這麼在天空晃著,透著光閃動,老人看著,那羽毛看起來是多麼地輕盈,他試圖在空中做畫寫字,但他的手卻不屬於他,他甚至無力支撐起羽毛的輕盈,他的手被絕望拉下,漸漸垂降,老人再也無法忍受,他用盡了力氣發聲大叫:「    」。
 
那根白色的羽毛從老人手中脫落,它緩緩向下墜落,慢慢地從老人的視線裡消失、掉落,老人閉上雙眼,等待,聆聽那無聲的墜落,直到那個房間再無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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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肪(重轉輕)             

「 好餓阿!」我望著日漸凹陷的肚子想著,此刻飢餓的念頭已經逐漸占據我所有的思緒,現在即便是那個人出現在眼前,我大概也無法朝他狂奔而去。我甚至也漸漸分辨不清那個人和眼前這個人的差別了,畢竟從那個家離開早已過了一百多日。


那天下午四點半正是我們例行的公園約會,那個人就像往常一樣呼喚我,我跑上前去興奮的又蹦又跳,他溫柔的幫我套上繩索牽著我出門,一路上我們開心的嬉鬧玩耍。但一轉眼我怎麼又會在這了呢?那些殘破的記憶似乎也隨著眼前的視線一同模糊了。


「還是睡吧!夢中我就可以回到那個人身邊了!」我自言自語的安慰起自己來。


循著對那個人的想念,我果然又順利的落入了那個美好的家。他如往常般親暱的摟著我,讓我躺在他那充滿脂肪的肚子上,一呼一吸緩慢又規律的節奏,一高一低輕柔又溫暖的包圍。在那個好輕好柔的地方我隨著他的氣息上下起伏,幸福的讓我在夢中也要打起盹來,似乎接下來就會聞到廚房傳來的陣陣香氣將我喚醒,而我又可以開始恣意的大快朵頤,直到圓滾滾的肚子再也裝不下任何食物為止。


天漸漸亮了,我還陶醉在美夢中不想張開雙眼,彷彿只要閉著眼就可以繼續待在那樣被脂肪包圍的幸福中。但期待看到那個人的想望還是使我勉強撐開了眼皮,而五月溫暖的陽光就這樣從絲絲的隙縫竄進來,我感受到一陣明亮,ㄧ張眼那藍天清澈的就像他望向我時的眼睛,白雲輕柔的就像躺在他團團脂肪上的美好。


終於,我明白了,我朝著那藍天而去,「 我會在那再遇見你吧。」我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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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重)

 

「今天已是第六天了。」北風焦急的說。
女孩房間的窗依然如同前幾日般緊閉,
連一絲絲的氣息都無法鑽過那密實的窗框。

北風第一次見到女孩時,
女孩正斜躺在一片青草地上,
又紅又亮的頭髮與綠草形成強烈的對比。
北風好奇的朝她前去,
一不小心將她長長的紅髮吹起,
空氣中瀰漫著女孩香甜的味道,
「她真是我見過最美的一朵花。」北風讚嘆的說。

從此北風日夜徘徊在女孩窗前。
女孩唱歌,
北風開心的吹起樹葉。
女孩看書,
北風頑皮的吹開書頁。
北風最喜歡等到女孩抬起頭看著窗外,
讓他可以肆意的吹拂女孩臉上綻放的一朵朵微笑。

但自從那天起,
每扇窗戶都關的緊密,
不論北風再怎麼用力的呼喚女孩,
得到的只是窗戶砰、砰、砰的回音。
看著屋頂上急促吐出的陣陣白煙,
「莫非她已不需要我的氣息。」北風沮喪的想。

開了!
窗戶終於打開了!
「 最近過得怎樣?久違的問候就先說這句吧。」北風緊張的想著。
北風悄悄又急速的潛近女孩床前,
但她身邊站滿著一群人擠得北風無法靠近。
從絲絲縫隙中彷彿看見,
女孩依然美麗的紅髮靜靜的散佈在潔白的枕頭上。

那群人簇擁著將女孩帶離了房間,
北風急急忙忙尾隨上這串長長的隊伍。
女孩回到了與北風第一次見面的那片青草地,
北風靜靜的看著,
女孩躺在土上,
北風靜靜的看著,
女孩躺在土下,
末了北風捲起一圈又一圈的塵埃,
落在寫著女孩名字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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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重→輕)

 

四四方方的鐵製大盒資子,

從海的那一邊來,往海的另一頭去。

風起浪湧,隨波載浮,

依靠的是那大大船舶,周遊列國。

 

四四方方的鐵製大盒子,

由海上來,往陸地去,

工作台旁巨大的夾玩偶機上上下下,

等著迎接的大車一台又一台,

不急不急,慢慢來。

 

猜猜今天裡頭是什麼,

是民生所需的衣食,是孩童最愛的玩具,

是讓男人眼睛發亮的法拉利,還是令女人瘋狂的五彩顏色。

上車吧,我們往目的地去。

 

四四方方的鐵製大盒子,

長途遠征馳騁於海港和內陸之間不喊累,

那兒滿載了所有被需要的一切,

是欲望、是想望、也是希望。

 

四四方方的鐵製大盒子,

送上一份又一份千里之外而來的禮物,

那呼嘯似飛一個個專注的夜晚,

只為了完整每一份心心念念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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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輕→重)

 

他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出身於眷村,父親是退休將軍,母親是鎮上中學的退休老師,兄姐各個優秀,是醫生、是律師。

打小他便自卑,即使生於這衣食不缺的完美家庭,可他心中總是感到悲傷,悲傷自己的不夠聰明、悲傷自己的無法融入、悲傷為何處於這看似幸福溫暖的氛圍卻仍不滿足。

大學畢業了以後離家北上,好像終於掙脫了禁錮,其實沒有人真正對他有所束縛。記得離家那天,他是奔跑著的,深怕有誰在後追趕著要將他囚禁起來,於是奮力的向前跑著,跑著。

北上第二年到了一家知名企業工作,面試那天第一次見到K,K是那場面試的主試官,四十來歲的成熟男子,相貌英俊、身材挺拔,那雙深邃眉眼深深的看進他心裡,他喜歡K。

***

昏黃燈光下,他看著熟睡中的K,纖長的手指游移在K臉上描繪著他的五官,他感到真正幸福。K常說最愛他一頭烏黑長髮,總是輕輕撫摸那把滑順,細細品味淡淡髮香,將臉靠在他耳邊,說真喜歡他。

溫柔陪伴了一段日子,有天清晨,K離開了,家裡有關K的物品一夜間全消失了,他好驚慌,撥了手機無人接聽,想到應能在公司見到K,他振作起來,鎮定的進了公司,K見了他像陌生人,後來在茶水間攔下K要問他個清楚,K淡淡說了即將外派到美國,或者正確的說,要回美國。原來K的妻子孩子都在那兒等著他。他是沒有理由攔著K的,這段關係本就難以被允許,現如今還知道了他有家庭,一個美滿的家庭,怎麼樣都不忍心去破壞。

K回美國那天,沒有到機場送K,他感到好累,馬路上又開始奔跑起來,以為終於獲得屬於自己的那份幸福竟瞬間消逝,他好難過,越跑越快、越跑越急,那一頭K最愛的長髮散落的飄在空中,飄盪飄盪,一如他的人生,飄逸不定,始終找不著那個安穩的角落。

終於他跑得累了,大口喘息著,一抬眼街角的髮廊店燈還亮著,摸摸愛人最愛的那頭長髮,捨不得,卻也得捨得,剪了吧他想,也許這樣就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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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八月三十一號,奧斯陸天氣最高溫十九度,最低溫十一度,晴天多雲,溼度不過四成,是適合遊旅的好天氣,我飛去奧斯陸,但我回來了。 晚上見。」

 

K在信箱裡看到了這張紙條。沒有署名。但他不用花費全身任何一點細胞來思考都知道那是誰留下的紙條,畢竟Y可是說了好幾年。打從兩人在戲院看了那部名為「八月三十一,我在奧斯陸」的電影後,Y就時不時嚷嚷著她的夢想是去一趟奧斯陸。別人問她理由,她總是說因為那裡的風景很美,因為電影把奧斯陸拍得像是文青的終極夢想地,生命的詩意都在那,所以她一定要去看看。可是K知道,Y的種種理由只是表面話語,又或許那真的是她最初的理由,但後來當她說出那些話時,只是用來與其他人交談、交際用的,是為了讓她「感覺」像是一般人。

 

她在那年八月初的複診被醫生診斷病情並沒有好轉。

 

在兩人慣例的聚會裡,Y流下許久不曾見過的眼淚,讓K十分心疼。於是他向她求婚,第二次求婚,而她第二次拒絕,雙方都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要去奧斯陸的真正理由,她無法說,她選擇把它從胸口掏出,寧願留下一個洞,讓冷風穿過,讓情感留不住,也要把它埋藏在最深最深的地底,讓文字找不著它,意義就無法成形,對話也無從開啟。

 

2

 

《八月三十一,我在奧斯陸》裡說:「即使最悲傷的時刻仍有它的美,生活就是如此的複雜難解。」

 

兩人再次談及這部電影時,是另一部挪威電影上映,當初的編劇成了導演,講的是一個盲眼女子的日常想像,風格與質感承襲前作,自自然然地便又談到奧斯陸。那天兩人心情都好,幾杯茶下肚也有了沉醉忘情的效果,Y念念不忘的說著她一定要去,她要看即使最悲傷的時刻仍有它的美是什麼意思。K笑著回說,你照著行程走就會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這樣你就可以了無遺憾了。

 

那原本只是隨口一句的取笑,好玩的意思,卻不經意的觸碰到Y的本意。再怎麼深層的地底,只要有空隙,一個不小心,話語還是能流過你所埋藏的心意。那幾乎是K說過最令他後悔的話,幾年的相處下來,他不是沒有說錯話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那次嚴重。有時他會在睡不著的半夜裡想像Y照著電影中的男主角般靜靜的走入那座湖。

 

3

 

當天傍晚六點五十五分,K走進兩人往常相約的咖啡店。有趣的是,Y已經到了,向來愛遲到的她,這回不但比他早到,神情更是難得一見的活躍興奮,像是滿心期待情人會面的少女。她穿著天空顏色的短袖洋裝,蓬鬆短髮露出脖子的線條,白皙的皮膚,他一直認為這件衣服非常適合她,顯得優雅美麗。

 

今天是吃了什麼藥這麼開心,剛坐下話到口邊K警覺的收口,「妳今天好早到。」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啊」Y露出了帶點淘氣的笑容。

 

「我記得有一次你對我說『去了你就可以了無遺憾了』,我去之前真的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照著電影的大略行程走一遍,寄宿人家啊、咖啡廳、湖,結果你知道嗎,奧斯陸的湖超-冷-,我走進去的時候冷到罵了一聲幹!」K看著眼前的Y,揮舞雙手,活潑的描述這趟奧斯陸之旅,覺得非常有趣。他已經幾年沒有見過這麼有精神,有活力,情緒激昂到能夠罵幹的她了,他很想念這樣的Y。即使當他聽見Y走進那座湖時,他也沒有想起那個時常折磨他的幻想。

 

「實在太冷所以我就跑上來了,還好我沒有在口袋裡裝石頭」Y笑了一下,似乎也為自己的玩笑感到好笑。「然後有個華裔小孩看到我就大叫媽媽,他們家住在那附近他媽媽就帶我進去,借我烘衣服,還給我一杯熱茶。」

 

Y轉了轉手中的馬克杯,暖暖手,活潑熱絡的情緒,在這一刻平靜下來。她看著K,也像是在看K身後的某樣東西,繼續說道:「我那段時間就坐在他家的窗台,那個孩子一直纏著我問了一大堆問題,說什麼很少在這裡遇見陌生華人,為什麼要來,來幹嘛,還拿了他的學校作業問我喜不喜歡他畫的畫。總之就是非常無厘頭,又沒有邏輯可言。」

 

「他的華語不太好,好像平常也不常講,我講一些詞他都必須要問是什麼意思,但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我突然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跟他講,反正他聽不懂,或者他問我是什麼意思我也可以完全依照我的心意來跟他解釋。所以我就說了生病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都說了,包括為什麼要來奧斯陸的理由。」

 

K定神看著Y的眼睛,他感到意外,雖然這場聚會裡從見面到這一刻已經充滿各種驚喜,但當他聽見她許久以來第一次再提起她的病時,他看見她上揚的嘴角,一個淺淺溫柔的微笑,像是在回應他。

 

「結果他真的不知道我在講什麼,他還問我什麼是生病。我那時候就突然覺得,其實生病這個詞也沒有多沉重嘛。然後我就想起了你,你總是說我在奧斯陸這部電影,最美的地方就是那個男生在咖啡廳裡,聽一個陌生女生說她未來想做的事,像是結婚生小孩、旅行、盪鞦韆、發呆、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和喜歡的人一起吃、聽喜歡的人讚美你的廚藝、假日時可以悠閒的坐在窗台上一邊看路上來往的人一邊吃小點心、和喜歡的人分享一排書櫃,然後裡面擺的…」她停頓了一下,伸出右手輕輕放在K的手上,看著他,「…都是我們愛的書,我們可以一起為好看的電影流淚、或是你可以笑我的笑點很低但還是陪我看綜藝節目、醫生禁止我吃的東西你也會跟我一起拒吃、但是我們可以偶爾偷吃幾口冰淇淋。」K笑了,將手掌反轉也輕輕握住Y的手,她的手指尖還有點冷,但掌心是暖的,胸口也是暖的。

 

「我跟那孩子說,生病就是會有很多時候痛苦,但那種痛苦會讓你想去尋找生命的美,我飛到奧斯陸之後,才搞懂了生命的美就是好好生活。和你一起。

 

所以我跳上飛機,回來跟你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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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濕冷的冬夜裡,她在回家的路上撿起一串鑰匙。

 

她平常是不隨便撿拾地上東西的,當然這也不是她的鑰匙,雖然它長得一副再尋常不過的樣子,像是每戶人家都會有的冷冽金屬銅鐵門與雕花框木門,也像是她家的門。但她不是為了鑰匙才撿的,更精確的說,她是為了那串鑰匙上裝飾的吊飾而決定撿起它的。

 

串在鑰匙上的吊飾,是兩個東西的結合,一個是深褐木頭上刻有「軒」字的裝飾品,前幾年的時候情侶間曾經十分流行這種在身上掛有彼此名字中某一單字的宣示。另一個相較於木頭軒字更為顯眼突出但卻不常見的是一只沾濕雨水染上灰塵的羽毛。

 

真像是她的羽毛,她走近蹲下來細看,更覺得如此。

 

那時候她也十分熱衷這種流行的玩意兒,但至軒不喜歡,說帶這種東西實在太俗了,尤其若是加上她名字的「羽」字,變成了「羽軒」,帶在一個男生身上,怎麼能看。於是她想了個法子,到文具店買現成的羽毛,在塑膠根管上扎個小小的洞,穿上堅韌的釣魚線,硬是讓「羽」和「軒」綁在一起了。她還記得她在文具店看了許久,逐一比較每根羽毛的細緻度長度顏色筆直程度整體感,為的就是想選一根最像她的羽毛。好不容易終於選定,加工完成後,至軒當然又不高興了,嫌棄帶這樣一個脆弱易折的東西在身上多不方便。然而他還是帶了,因為她的一再要求。

 

那時她的口頭禪之一,就是你一定要好好呵護這只羽毛,要待它就像待我。

 

後來至軒因為調職大陸的緣故,一去是二年,二三個月才能回台灣一次,於是她又在吊飾上加了她家鑰匙進去變成鑰匙圈,並對他說回來時就直接進來吧。他沒有一點猶豫的收下了鑰匙圈,從此消失。前半年時期,她常不顧電話費的天天留言給他,問他生活還適應嗎,忙不忙,怎麼不打來,何時飛回來找她。她甚至告訴自己,或許在一個週末的下午他會帶著那串帶有羽毛與軒字的鑰匙圈飛過台灣海峽打開她家的門,給她一個驚喜。但三年過去了,他從來沒有進過她家的門,她才逐漸明白,在那一刻他什麼也沒說、沒有否定、沒有拒絕的接受背後,其實是一種婉轉、顧慮和堅定決心的殘忍。

 

她常聽朋友講起,她們多少都知道前男友現在的生活好不好,有些分手後還是朋友,可以偶爾見面吃個飯,結婚喜帖仍會寄給對方。但她的不是,他再也沒有聯絡過她,電話號碼也早已失效,她甚至無法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那只羽毛鑰匙圈他還留著嗎?

 

這條回家的路上,下班時間向來很多人,行人往來雜踏,大部分的人專注盯著眼前捷運站入口,沒有一人注意到遺落的鑰匙圈。躺在地上的羽毛沾滿路面塵埃,又或者早在主人身邊時便不曾受到細心保護惹了滿身灰塵,因為冬雨的浸濕而顯得更加黏稠瑟縮,曾經柔軟潔白的羽毛再也無法舒展。

 

這串鑰匙這只羽毛未必是她給出去的那只,但卻好像是針對她的,因而她決定要撿起它,在這裡等待鑰匙的主人回來尋找,她必須看看這個鑰匙圈的主人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是否邋遢所以羽毛髒了也不在意的帶著身上,或者他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男子,擁有這只鑰匙圈多年,珍惜著它因此使即陳舊仍捨不得換下。她覺得只要看見了鑰匙的主人,即便那根本不是她的前男友,只要那人看起來好好的,那麼她也可以相信她的前男友現在過得很好,而那只羽毛並沒有被遺棄。離捷運末班車還有五個多小時,她想我可以等。

 

雨持續的下,她站在捷運入口階梯旁等著,夜色轉黑,路邊街燈與對街的霓虹招牌在雨幕的遮掩下像拉了一層塑膠布幕,模模糊糊的微弱光芒照著往來行人,稀疏零落地走進捷運站,他們撐著傘看不清面目,但她知道他們都不是她在等的人,沒有一個人低頭在尋找著什麼。等待是十分揪心的,必須面對時刻的期待與時刻的失落,她想著如果從這一捷運站到距離最遠的一站發現鑰匙不見了再回來應該接近兩個小時吧,我還可以等。

 

對街的霓虹招牌燈逐一熄滅,雨勢似乎沒有減弱的意思,夜顯得更黑了。階梯旁販賣雜誌的老婆婆也開始收拾雜誌準備離去,離開前老婆婆轉頭對她說,他不會來了。可是她想,我還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啊。離捷運末班車還有一個多小時,她繼續站在捷運入口階梯旁,手裡握著那只撿來的羽毛鑰匙圈,她盡量輕輕握住,但潮溼黏稠的羽毛在她小小的掌心中混濁著汗水已然糾結成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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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牆

劉庭娟

 

「逼──逼──逼──」,伸手敲了一下鬧鐘,每日早晨都重複著這逼死人的戲碼。她也不是沒想過換個和悅的鬧鐘聲,或者找個溫柔的情人,在咖啡香裡被輕柔喚醒。可能的話就養隻貓,挨不了餓的貓兒肯定早起,而至少也比鬧鐘有溫度多。

 

但是很久以前就對早晨失去熱忱,管他哪種醒法(她認為想像自己的死法還比較有趣),反正走進公司,面對那些一成不變的公事,嘰嘰喳喳的午茶,哈哈哈明天見,生活就這樣朝朝暮暮被消耗。

 

按掉鬧鐘不過幾秒,她便從床上坐起,開始刷牙洗臉換衣服塗腮紅畫眼影戴假睫毛,完畢。拎著新追求者送的深紅色名牌包,踩著深黑高跟鞋出門。

 

推開門往天空一瞧,她抱怨著:「又是萬里無雲的晴天。毫無想像力的天氣,真討人厭」。其實她不是從以前就活得悲觀及死氣沉沉,同時現在的生活也非不盡如意,就是覺得不完整,總沒有辦法覺知自我的存在,更痛恨自己失去比例感的心。例如,看見公園的孩子跳繩就落淚了。孩子啊,你還不懂事便在追求那些無目的的追求嗎(實在夠了)?

 

抱怨完畢,跨上機車,發動,出發。穿梭車陣,搖窗暴怒的計程車司機。日復一日。抵達,打卡,寒暄。

 

今天是生理期的第一天,她比平常更沒勁兒,一進公司便發起呆,反正老闆總是遲到。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樂天知命的父親,小時候他會牽她一塊到公園,什麼都不做就躺在草地上看雲。父親告訴她,每朵雲上都有位天使,幫人們把心願傳得高遠,興許願望就會實現。小小的她老是瞪大眼睛想看見天使。國中時父親生病,她日日對著雲朵許願,最終父親也成了雲上的天使。

 

啊────。鄰桌同事打翻水杯,水也淹到她的桌面,昨日與客戶剛簽訂的合約全濕了,被拉回現實的她也跟著大叫,像是明白什麼一樣。原來一團團的雲是堵牆,用來阻隔人們對更飄渺的彼端世界的想像,無論怎麼望著,是絕對翻不到另一邊,且那堵牆太軟缺乏施力點,讓人無能為力。但她發誓即使頭破血流,也想撞過去看看啊。此後,她早晨多了件新鮮事,仰天到底看什麼呢?也說不上來,至少找到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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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

劉庭娟

陽光正好、笑容正美,

新生終究抵不過衰老。

誰最初不是上帝親吻的禮物,

最終又成為撒旦的階下囚。

 

我無法為你祝禱,

來不及細嚐的平安喜樂,

就丟進太陽的裂痕中,

至少還能取暖。

 

今夜在燈下,

帶你飛翔是我唯一能許諾你的美好,

從未說出口的願望沒有羞愧沒有興奮,

也無法懺悔。

照明的油燈傾倒,

火勢張狂步步逼向你我。

你像瞧見虎姑婆般緊緊摟我,

我唱歌哄你。偕你縱身躍入火中,你摟我更緊。

 

最後成為灰燼中一縷輕煙,

「我們飛起來了」我興奮地喊著,你沒回答。

大概是長途的飛行乏了,

沒關係,孩子快睡,醒後便是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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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寶寶一起泡在浴缸裡,浴缸裡是一盆清水,和寶寶最愛的黃色小鴨、藍色小輪船。說來好笑,寶寶小時候什麼都過敏,連沐浴乳都不例外,她也試過當紅一陣的酵素,但是仍然不行。醫生說,還是用清水給孩子洗澡吧。這事就這麼定了,連她婆婆也無話可說。

結果反而是買沐浴乳時的贈品小輪船留了下來。矽膠製的藍色小輪船,船底是純粹的藍,只有甲板和窗戶部分用白色點綴,每個轉角都是圓弧狀,她用手摸了好幾次,從各種角度,確定不會刮傷或刺傷寶寶,這才放心讓小輪船和寶寶的黃色小鴨一起,變成洗澡時的好搭檔。

現在,她手裡扶著寶寶,和小鴨小船一起,舒服地泡在熱水裡,享受用一扇薄薄的浴室門,把大魔王擋在門外的片刻安寧。一天裡也就只有這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可以隔開婆婆的視線,與寶寶單獨相處,當然,她早已學乖,這次用的理由是「孩子會感冒」,誰也不能說她把長輩當外人。

寶寶咿咿啊啊地發出聲音來,她伸手把小輪船壓進水裡,一鬆手小輪船馬上冒出水面,她於是伸手再將小船壓進水裡,再鬆手讓小船浮出水面,如此反覆數次,寶寶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牽起寶寶的小手,一起把小輪船往水底壓,讓寶寶感受小船往上的力量,寶寶的小手還不會使力,那小船就這麼地從寶寶手裡往上浮了起來,和黃色小鴨撞在一起,兩個東倒西歪,寶寶笑得更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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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雄性獅鷲獸羽毛,這樣就完成了。他看向手中那些長而鮮豔的羽毛,足足有他的上手臂長,觸感如絲般光滑如羊毛般柔順,原先他以為尾羽是藍色的,拿在手上近看卻發現,羽毛其實透著貓眼石的綠色光芒。三根完整未折損的羽尾,沾到血的那根散發出奇異的熱度,隨著血液的乾涸,羽毛的色澤逐漸轉暗。

他沒想過自己竟能傷害這樣一隻兇惡的魔法巨獸,事實上他也從沒想過,這樣的自己竟也有接觸魔法的機會。然而是戰爭找上他們(還是他們找上戰爭?)。戰爭迫使他們開放魔法的大門,大量訓練年輕人接受魔法的技藝。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出發時有五人,回程只剩他一人。

成年的雄性獅鷲獸羽毛,不能是幼獸或母獸,不能是自然脫落的羽毛,導師特別交待過,強力的魔法需要強力的魔法巨獸,需要犠牲。他們出發時都知道,有人會在旅途中牲,有人會在巨獸爪下牲,有人…

他把珍貴的三根羽毛貼身收好,沾了血的那根羽毛現在已經完全轉為黑曜石的顏色,貼在他胸口微微發熱。他會告訴大家,隊長是如何地英勇奮戰,然而巨獸傷他太重,無人能救。他會告訴大家隊長的血濺在獅鷲獸的羽毛上,壯志未酬的不甘心把羽毛染成了黑色。這些都是事實,無人可提出質疑。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得找到水源,把匕首上的血跡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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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在山的巔峰有一口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存在,也不知道是誰去砌成,只知道是用一種特殊的石材,即使鋼鐵也無法取代它的重和堅硬,當天逢旱象之時,誠心向這口井許願,大地就可以獲得解渴的機會,但願望是有代價的,他需要有人自願向它發願,並且投身其中,若是有絲毫不情願或逼迫他人投入其中,那就會讓大地加速乾涸或者洪水氾濫,甚至是瘟疫蔓生。山底下各族無不流傳這故事,老一輩更說曾經有一位少年被欺騙跳入井中,那年結束後死傷無數,一開始的甘霖逐漸變成狂雨,以為是神的恩澤反而變成地獄的毒水,人一旦浸漬過那水,皮膚即開始潰爛,忘記是什麼原因讓雨停下來,也許是那位少年的怒氣已經消逝,也許獻祭的靈魂已經足以平息我們對石井不敬。

 

       今年,又是旱象之年,農田早已荒蕪,人們試圖出發前往山上找尋這口傳說中的井,結果不是迷失在山嵐霧氣之中,就是遍尋不著後無功而返,村裡的人們開始懷疑傳說的真實性,但那熾熱的艷陽並不體恤人心,繼續燒灼這大地。天空繼續用諷刺性地藍色嘲笑已經逐漸凋亡的生命,牲畜們已經倒下,那牛的乳頭再也滲不出一滴乳汁,崽牛奄奄一息,就連嗜屍的蒼蠅也有氣無力拍動著翅膀,試圖在軀殼中找尋瓊漿,得以延續牠們製造出的嗡嗡聲。

 

     「我看不行了,也許這片土地的生命已經到盡頭了吧。」老者閉上雙眼,沈重地嘆息,身上的皮膚因為缺乏水分,顯得更加老態,孱弱的雙腳已經無法承受他的骨架,就連拐杖也像撐著千斤重的鐵塊。

 

     「讓我去找吧!」少年跪在老者面前,眼眶噙著淚。「我不相信這一切就要結束了。」這已經是他最後的信心。

 

     「事到如今,一切都難以挽回,我知道你的心,但山裡的危險你並不清楚,就連我年輕力壯之時,都差點走不出那座山,你叫我如何放心讓你去呢?」老者一臉憂愁。

 

     「我是村裡最後一位能動的人了,我不想放棄你們。」少年堅定地對老者說出自己的內心。

      

     「我沒有理由阻止你了,不過就算找不到也請你一定要歸來,我們只能祝福你了。」老者說完後就沈默了。

      

       少年知道老者並不相信他能找到奇蹟,他自己也沒有多少把握,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他拜別後就出發。他別無選擇,只能順著沿途乾枯登上山,走了幾日晝夜之後,他迷失了。此時週遭的霧氣越來越重,少年知道他就快要倒下,但他不能放棄,他只能繼續憑著直覺往他認定的山頂前進。

     「你真的想要找到石井嗎?」少年突然聽到有人問話,但霧氣遮蔽他的視線,他停下來。

     「是,你是誰?在哪裡?」少年有點緊張,畢竟這裡不該有其他人類存在。

     「你確定你沒有任何一絲遲疑嗎?這可是要用生命當作代價的願望啊。」這聲音似乎在提醒少年的那則古老的故事。

     「我已經做好準備。」少年雖然快講不出話來,聲音還是堅定。

     「你知道就算雨弱下,你村裡的人也不見得能夠獲救,你還是願意?」

     「我相信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少年腳步不停止。

     「那你就登上石階後往井口裡邊跳下吧。」話語一結束,少年便踏上那唯一看得清的石階,往下看則是一片漆黑,他不曉得他將往何處,是不是會粉身碎骨,他躍下。

 

       井口突然冒出湧泉,那泉水流經之處像重獲新生,綠芽開始抽升,直往藍天伸出手,少年不曉得自己身處何方,他不再有墜落的感覺,而是飛翔,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的腦海浮現的畫面都是一片綠意盎然,他知道老者將會再度站起來、花朵將會繼續盛開,那口厚重的井帶來的泉水將滿是歡愉,飛鳥也將可以聽見地上傳來的慶祝歌聲,而他自己也會像蒲公英的種子,飄散在空中,被風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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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進森林往深處邁進,我倒臥在地上,側著我的臉。我說不出話來,視線變得模糊,拂面而來的微風順手將我的眼皮拉下,接著失去意識。

    「我醒來了嗎?」我聽不見我的聲音,但我知道自己的腦袋提出了這句疑惑。

    「是晚上吧,但月亮呢?今天是滿月的日子,怎麼一點月光都看不到。」我繼續自問自答。

    「難道我也進入森林了?但我不記得我有走進去啊,走進去的是他啊!」我感覺到大腦還困惑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在意識阻斷前的那個身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這裡的路上我不記得還有別人,但那個身影又如此清楚,在我之前走進去森林了。

 

       關於這片森林,我不明白為何我總是在入口聽到叫喚我名字的聲音,想進去探查卻又止步,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進去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出來,總有股力量在另一個方向把我拉住,不讓我再繼續往深處前進,幾年過去了,我始終帶著好奇在森林之前徘徊。我找不到任何有關這片森林的故事還有為何這片森林始終沒有人進出。

 

     「是時候了嗎?」昨天下午我又走到森林的入口處,但這次我沒有感受到任何人拉著我,就在我踏進去的時候,我像是被揍了一拳,重重倒在地上,卻又看見熟悉的身影往前進去,再醒來就是這片黑暗了。

       

     「這是什麼味道?」我的肺臟彷彿被一種氣息塞滿而無法順利呼吸,但這種有點潮濕又有點泥土味的香氣不至於讓我感到痛苦,相反地我很享受這種被堵住的壓迫感,空氣突然間變得真實,每一次換氣我都知道那口新鮮已經進到我的體內。

 

     「這種既滑又濕的觸感到底是什麼?我必須站起來更往裡面才會知道。」味道更為濃烈之處傳來了一種要我過去的暗示,我顧不得思考自己的安全或滿腹疑問,我只知道現在能做的就是繼續往前,於是我摸著應該是石頭的路,連走帶爬地往前。

 

       越往深處前進,我手能觸及之處便愈加黏滑濕潤,我感受到有些東西開始在我身體上蔓延,似乎要把我整個包覆,隨著我身體越來越難以移動,我竟被絆倒,在前方等著我的是片斜坡,我能推測是斜坡的原因僅僅只是我知道我在翻滾且跌落。

 

       我又再度倒臥在地上了。「這是我的呼吸聲嗎?好像是森林的聲音。不,這是我和森林一起呼吸的聲音」沒錯,我發現我的呼吸跟這片森林的聲音同步了,我的四肢已經無法動彈,因為他們早已被爬滿,遍滿我的指節和皮膚的皺褶,我用我最後的一點力量往側邊一看,我頓時獲得解答,黑暗似乎再也無法阻止我的視覺,這裏躺著許多人,身上遍布青苔,我不感到可怕,因為他們的臉上都充滿笑容。

 

       森林吃了我,我在森林的胃裡被消化,我逐漸成為森林的養分,我的意識再度模糊,我的身體正在沒入,我不害怕自己的消失,我正享受被森林壓縮,原來那在我眼前的身影是我自己,是我靈魂的形體,而真實的肉身早已被這片森林吐出,因為森林只需要最乾淨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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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自一個沒有重量的星球。」你說。

 

對於沒有重量的想像,僅此於腦海,而我對於重量的想法,即便無形體佔據了空間,同時也乘載重量;另外,重量一詞,也攸關輕與重。我便問「少了輕重,怎麼解釋“沒有重量”?」

 

「你們可以將看見的影像具體化,甚至數據化;而我們摒除繁瑣的解釋,只留下“我是什麼”」

「那你是什麼?」

 

「象」你簡單的回答。單一個字,卻包含了所有象的組成與概念。

 

那日,龐然大物飛進我的世界,從你悄無聲息地降落那刻起,我用地球的思考模式來衡量你,用既定的視覺概念來套用你, 但發現總總難以解釋的特別之處。響亮的呼喊我聽不到背負歷史戰爭的悲苦;一步一伐沒有禁錮於工作枷鎖的沈重,卻似瀟灑俠士行於湖面, 留下朵朵綻放的曼陀羅花療癒文明的“視”界大耳朵搧動快意的涼風,消退一身憂愁苦惱;溫馴融化工業社會下冰冷與尖銳。

 

陽光灑落,目光炯亮,好似經過千錘百鍊後圓渾輕巧的黑雲母,厚黑皮膚上纖細的紋理一覽無遺,微風拂動的纖毛正搖曳光芒。我愛這份細緻的紋理,深感一不注意,它便埋沒在粗糙的厚黑裡,正當我專注於所愛,感受不到一切巨大,這時世界只剩下呼吸聲與時間的流動。

 

我還是免不了用自己慣用的形容解釋你,來說明並記錄你是什麼。一個象來自其他星球,反轉我對事物的看法,形容憑眼所見,卻忘了物體本質;而執著於形體沈重,卻遺失輕盈的面向。最後,你撐起我自以為的重量,如同浩瀚宇宙撐起一顆小小地球的重,究竟孰輕孰重,難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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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馱著風走了

孤影在冰封的大地上結霜

 

他馱著風走著

無形的風牆阻礙前行道路

 

他馱著風受著

看不見的敵人不斷襲擊

鋒利刀刃  劃開他的膚

巨大尖錐  挫傷他的骨

 

他馱著風忍著

將消逝的自我不斷悲鳴

低吼咆哮  助長了恐懼

暴烈侵蝕  蠶食了心智

 

無情 巨大 殘暴

擺脫不了的重 認命馱著這份量

不斷壓抑他的是什麼

還有什麼得以堅持

 

他馱著風趴著 

力量在風雪中被削弱


他馱著風挨著 

挨著蒼茫無垠

氣若游絲  目光呆滯

什麼都帶不走  留下冰冷軀殼

任憑風一層一層掩埋於白色大理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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