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娜麗莎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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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般…
離開雕刻工作坊,畫家李奧納多、達文西回到佛羅倫斯的住所。
儘管夜色濃稠,畫家依舊點燃燈具,備齊油畫顏料,並在自己面前架起一扇圓鏡…
他小心翼翼地掀開麻布覆蓋的油畫作品;那是畫家暱稱為『蒙娜麗莎』的一幅貴婦人半身像。
李奧納多移開視線,轉頭凝視鏡子內的影像。
搖曳的燈火,在銅鏡內裁切出一張柔和的右半臉龐,上弦月般…
畫家怔住,竟忘了移動執筆的手…
這時,鏡中人突然說話:「請回神呀 ~ 李奧納多主人;別忘記要緊的正事。」
換那銅鏡接腔: 「這位姑娘,達文西大人是不會理妳的;此刻他正陷入回憶…」
「鏡子大人,我是李奧納多先生的鏡射人影;您為何會稱呼我為姑娘呢?」
「不,妳現在正化身為那氣質出眾的吉奧亢多的夫人麗莎、格拉迪尼。」
「怎會有這種事情呢,鏡子大人;您看,我還蓄著長髯呀!咦?我的鬚那兒去了呢?」
鏡中的李奧納多,彷如清晨的湖面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氣…讓顏面上的雄壯的鬚毛緩緩隱沒…
「此刻妳已不再是達文西大人的鏡中人,卻是他召喚出來的靈魂片斷。」
面對這個達文西大人常用的技倆,銅鏡並不感覺驚訝。
「所以意思是:我呈現出來的不是李奧納多主人的倒影,反而是主人念念牽掛的某位姑娘的容顏…」
「正是!」銅鏡回答。
銅鏡中果真出現一位身穿綠衣的優雅貴婦人。
「難怪主人方才朝我看了那麼久…」
畫家轉頭,振筆修改畫像;畫中女子交疊雙手擱在座椅的扶手上,完整的半身形體,被簡潔而飽滿地放置在畫中。疊在一起的手、胸部、頸部和顏部俱煥發出柔軟的光芒。這些有機的光采變化,更顯露出肉體的豐滿和柔潤…終於,在畫家的巧手之下,畫作浮現出,如女神般燦爛的,蒙娜麗莎的微笑…
畫家停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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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那般…
數日後,畫家再度秉燈作畫;只見他不斷地調整鏡子、燈光與畫的位置。
直到畫家龐然的容貌佔據整幅鏡面,滿月那般…
「鏡子大人,這氣氛…很靜謐?」鏡中人顯然不太習慣這種安排。
銅鏡說:「達文西大人該是另有盤算…」
的確,畫家無視鏡子的存在,只是一昧地增加圖畫中的背景事物…
他巧妙地讓婦人的頭髮與衣服的曲線與背景中山谷和河流的彎曲相對稱;藉以暗示出人與自然相互和諧聯繫的世界觀。
畫家在女人的背後,佈置一個延伸到冰山的遙遠背景。只留下彎曲的道路和遠處的橋樑突顯出文明的仍然存在。他以柔和的色彩,淡淡的光線將人物和風景分開,更小心地營造輪廓,讓形像逐步消失在陰影裏…
整張畫呈現出安寧平和又神秘的氣氛。
鏡中人屏息:「這不屬於吉奧亢多夫人;我總能感受到更廣大的氣息!好像正準備要迎接什麼似的…」
畫家用顏料反襯出模糊的分界線;再藉由光亮與黑暗的明顯的對比,去架構出一個更大的主題 …
「大人心中另有一面鏡子,與一張輪廓,而他並不急著讓她出來…」
畫家筆下的景觀山水,左邊的地平線很反常地比右面的低。這種不對稱的安排,卻奇蹟似地賦予全張畫有一種呼之欲出的生命力。端坐著的蒙娜麗莎,隨著觀畫者目光的落點而變化,好似有了魂魄。
鏡中人驚呼:「鏡子大人,我感應到主人描繪的主題並不是麗莎、格拉迪尼,而是另有其人…」
「雖然容貌沒多作改變,但那洋溢著光輝、無關乎情愛的微笑;浮現在達文西心中的主角…應該是她的生母『卡塔莉娜』夫人。」銅鏡道出了畫家的心事。
畫家不願停筆,一再地細細勾勒四周的『非現實 / 純想像』背景。
或許唯有如此,那隱藏在達文西心底,從小盼望卻難以實現,長相左右的『母親微笑』,才能在這種魔法的氛圍內…幻夢成真。
滿月那般…飽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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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般…
銅鏡內,是畫家的臉,映照著燈光毫無變形卻異常扭曲的左半邊臉;下弦月般…
「鏡子大人,為何今天是如此完整的主人形貌…」鏡中人不解。
銅鏡不語,同樣地充滿疑惑?
「今天的李奧納多主人的臉,顯得那般猙獰。」鏡中人的鬚也跟著氣氛怒張起來…
畫家的筆逐漸切入主題…
他先經營表情,只見畫中『蒙娜麗莎』端坐著,但是右半身比左面挺直,眉目、嘴角和臉部的位置並不對稱 ; 正如同她的雙手是不對稱地疊放著,而兩側有摺痕的衣袖也不是對稱的。
隨即,李奧納多更大刀濶斧地用筆切割『蒙娜麗莎』的臉,彷彿要毀容似的…
「鏡子大人,鏡子大人,您快阻止李奧納多主人;他打算破壞這幅傑作!」
「現在的達文西大人,是聽不進別的聲音的…」銅鏡也深感無奈。
「主人要把自己男性輪廓,强加在『蒙娜麗莎』的臉龐上…」
「你能確定?那是…男性的輪廓?」銅鏡要鏡中人看的更仔細!
的確,現在『蒙娜麗莎』的臉變成無法辨識性別的『陰柔的李奧納多、達文西』的神情…
「這究竟變成什麼啊?李奧納多主人?」鏡中人陷入錯亂…
畫家也同樣苦惱。
掙扎了許久,李奧納多終於添補上更多顏料;以覆蓋掉自己的輪廓…
「怎麼會這樣?李奧納多主人!鏡子大人~」鏡中人完全崩潰…
銅鏡只是凝視。
它發現在『蒙娜麗莎』畫內朦朧的背景山水,藏有達文西出生地文西鎮(Vinci)和他出生領洗的主教座堂,也有他決定搬到法國的居所安,波耶宮(Amboise),原來達文西在這幅畫中還描繪了這兩個關係他自己誕生與即將老死的地方。
「我看到了!」銅鏡頓悟。
鏡中人反應:「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蒙娜麗莎的微笑』!」
「什麼『蒙娜麗莎的微笑』?那個臉裡面只剩下一整片抹白的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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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新月…
畫家獨處;窗外晴朗,無月。
那命名為『蒙娜麗莎的微笑』的油畫,已被李奧納多、達文西用麻布遮蓋,閒置於角落。
銅鏡也被收起;因為此刻畫家已不再需要那些隱晦的對話…
擱在桌上的數張草稿紙上,滿佈著月亮的圖案;李奧納多、達文西正嘗試計算出下次月蝕的時間。
畫家望著窗外的夜空。
左手習慣性地,在紙上塗鴉出一個又一個月蝕草圖…
一個又一個完整正圓的內部,被一個又一個的陰影所遮蔽破壞…
在一個又一個空洞的更裡面,完全沒有出現任何達文西擅長的人形素描…
只是一圈又一圈很深的漆黑紋路…
毫無表情。
月…全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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