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頭戴七彩帽，紅通通大鼻，誇張裂嘴的笑容懸掛兩頰，滑稽的笑聲自家門傳來。

回家的路上，輕哼著韋禮安的歌曲，背後的書包隨著樂音跳動，三步併作兩步，我像隻跳躍的復活節彩兔。抵達家門，納悶著未掩上的門，露出微光的縫隙閃爍著晃動的身影。忽然一聲，快逃！

不容恐懼襲上心頭，轉身大步跨出，一層又一層樓高的跳躍，倉狂的笑聲緊追在後。下意識跑向熟悉的地方，奶奶家、警察局、國小操場、火車站，隨處可見晃動的七彩身影，不能停下的腳步，流逝的體力，焦慮的心情，一連串的問號，我該何去何從？

無法預測的終點，霉點般的恐懼感遍佈全身，絞痛的腹部，懸宕的心情，拉鋸的意識，不能停下的腳步，隨著小丑不斷放大的笑聲，就在一個踩空，嘎然而止。寂靜的教室迴盪的那一腳踏地的聲響，蟬聲四鳴，悶熱的空氣，令人昏昏欲睡。快速擦去木頭桌上一灘水漬，才過三分鐘的午睡，昏脹的腦袋，還是繼續睡吧。

一早六點,手機的鬧鐘準時響起.早已清醒的他在鈴聲轉強之前,右手越過棉被撈起手機,手機上有一則新訊息,沒有名字,只顯示了號碼,是一組不熟悉的號碼,剛起床的他不打算知道是誰傳的.台北連續幾天陰雨後難得冒出的陽光,透著百葉窗均勻的刷在床頭旁白色的書櫃上,他望著書櫃出神,不過幾分鐘,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想起昨天答應她要去逛街,想起她說要再傳簡訊說碰面的時間與地點,他狐疑的打開剛才那則簡訊,”我們約下午一點在台北車站吧”短短十三個字配上一個俏皮的表情符號.”下午一點”他撇了撇嘴,發出咂的聲音,咕噥著不滿時間約的這麼晚,為什麼就不能趕緊開始他們的約會,才好早點結束,可以留一些時間給自己.對於一向喜歡沉浸在書裡的他,最不能忍受和無關緊要的人耗費精力,消磨時間.然而,他提醒自己,她不是無關緊要的,她是有可能成為戀人的.儘管他還沒有談過一場正式的戀愛,卻對自己很有把握.一張俊俏的臉讓他在任何場合裡顯的出眾,走在街上,站在捷運車廂裡,走進鬧哄哄的教室裡,都有餘光隨著他的步伐在他身影移動,流轉,停留.有時,他很驚訝和恐慌,自己居然可以不需要一種穩定的關係,當身邊的朋友都有人陪時,他一樣嘻皮笑臉的陪他們逛街吃飯,想著自己的事,當個最省電的電燈泡.而當別人獻殷勤時,他會像打太極若有似無的接受.一直以來,他總是喜歡獨自一個人,靜靜的做著自己的事.

窗外光線越來越烈,縮在棉被的身子感到些許發燙,起身到廚房倒了一杯水.廚房裡的光線穿過洗碗機和水槽接著彎過爐台,一層一層打散了濃稠的光線.他忽然興起想要做飯給她吃的念頭,他是喜愛做飯的,一個人時,他總是靠閱讀和做飯自得其樂.他從冰箱裡拿出食材,在砧板上切洗,他準備要做紅酒燉牛肉,一道做工繁複的菜.趁著在醃牛肉時,他去樓下買菸,繞了幾圈國父紀念館,星期天的早上人少,車子也少,平時壅塞的十字路口像缺了一角,空盪感搭著刺眼的斑馬線越拉越開.許久,他苦惱的把菸刁在嘴裡.開始後悔被想學法文的急迫給沖昏了頭,以至於二話不說的就在校園裡把外國來的她攔下來要求聊天和練習法文.然而興奮感再互相留了電話號碼轉身離去時即開始冷卻,那種速度就像小時候喜歡從溫泉池中一躍而起後浸在冷水池中.現在可好了,對方不斷在fb上留言和發送簡訊,一條邁向緊密關係的路在他面前迂迴展開.他抽著菸坐在欄杆旁,靜靜的瞅著臉發著呆,銀行大樓牆上的電子鐘顯示十點半.是今天嗎?會不會是明天.他下意識的摸了外套的口袋,手機忘了帶出來了,他把抽了一半的菸往地上一丟,起身走回家,後面傳來低沉的斥責聲”現在少年仔都亂丟垃圾啊”急速的腳步剎的停了下來,他紅著臉轉過頭,對著老頭訕訕的笑,笨拙的撿起還沒踩滅的菸.

拿出冰箱裡的牛肉,帶著土壤氣味的紅酒混著腥鮮牛肉的味道撲鼻而來,他望著眼前這鍋焦慮了起來,已經十一點了,要去赴約嗎?他想起還沒確定是不是今天,趕緊回房拿起手機.

房間被百葉窗外暈染開的光線切成一格一格.他忽然覺得好煩,想躺回床上睡個午覺.此時,他想起她甜美的臉,是個極漂亮的女孩,精巧的五官總把平凡的喜怒哀樂凝聚成致命的吸引力.他慢條斯理地想著關於和她再一起後的情況,心不在焉的猜著她的個性,簡短俐落的簡訊內容表示她應該不黏人,不至於有太多時間.....

終於,他走回廚房,拿著那鍋牛肉煮了起來.

　天一黑我就後悔了。

　我還是沒趕在天黑前到達住處，在陌生的黑暗中慌慌地將腳踏車在小庭院停好，左手提著便當，右手從口袋掏出鑰匙，它們發出清脆的敲擊聲響，匡啷開啟民宿的舊鐵門。這是花蓮之旅的第四個晚上，也是第一個一個人的晚上，旅伴因為工作的緣故，中午先行返回，這也是事先知道的事，而我也打定要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在這星期日的晚上，擁有六人床位的兩層樓透天民宿裡，我是唯一的旅客。

　天一黑我就後悔了。就在我正坐著的，那個從網路上搜尋來，網友推薦評價很棒的民宿客廳裡的原木長椅上。其實網路照片並沒有說謊，客廳的確有著厚實的原木大桌和長椅，桌上擺放水綠色細緻的茶器；落地窗前的確有前兩張舒適的深口藤椅，以藍色樹葉圖形白底窗簾襯著；牆邊的確有個泡茶小檯子，壁上木架擺滿各式風格的馬克杯、玻璃杯。還有復古沙發、乾淨又帶有點設計創意的開放式廚房，以及古典的抿石子地磚和設計吊燈。該說它簡直就是個攝影棚！

　只是照片照不出天黑後那些薄窗簾後面窺伺的窗櫺，像是有一對對眼睛揪著我；入夜後過度昏黃的氣氛吊燈，即使點亮了所有燈，客廳還是那樣失焦昏暗；而少在了隔間牆過度空曠的空間裡，視線似乎從四面八方穿透我。我慌慌地在木桌前吃起便當，那便當也非當地特產，而是來自全台都有分店的便當店，就像平時對連鎖商店頗有微詞，但在陌生城市看到卻倍覺親切那樣的心情。

　才八點四周卻已經安安靜靜，果然是主打體驗在花蓮寧靜巷弄中生活的民宿，連機車駛過的聲響都沒有，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連鄰人的電視聲與狗叫也沒有。

　過度的安靜彈撥著我的神經，讓人有種錯覺，彷若聽見嗡嗡而持續的高頻聲響，那樣的音頻使人與現實脫離，那樣的靜默讓我想念起吵雜。於是手握手機彷若最後一線希望，緊張地打開手機收聽廣播，隨意挑了個地方電台邊吃邊聽，非常日常的新聞廣播成了對抗寧靜襲擊的擋箭牌。然後從書架上挑選書籍，看書，看書是脫離現實的良方，於是一躍而下遁入了一個個小世界，攝影的、旅行的、設計的、吃食的……，從一本書泅泳到另一本書，一本接一本，究竟到底讀了什麼，聽了什麼，卻記不太起來，寧靜有如白鯊緊追在後，一不留神就會被大口吞噬。但是，別人不是常說，一個人旅行就是面對自己的好機會，每個人都應該要懂得和自己對話。此刻的我卻無法平靜面對自己，只感到胃部抽痛緊張，寧靜那樣強大，它包裹住我，我無法用力將它撥開，只能用自以為的隱身術，為自己做不在場證明。

　在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懊惱的情緒，懊惱平時嚷著要到處流浪的自己，說大話的自己，自以為浪跡天涯很帥氣的自己，這時狠狠地發覺其實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料。請問有享受整棟民宿都是我的的感覺嗎？請問有自由自在的感覺嗎？請問有很帥氣的感覺嗎？

　天空彷若永夜，光明遙遙無期。我往偌大的背包房拾級而上，拉上簾子躲進棉被裡睡覺。我但願自己昏睡，一覺到天明。

草原，荒蔓的一望無際，這裡，我哪兒也不認得。草枝，乾黃色的，連天空也是。艷陽高漲，在前方。我開始跑，使勁拉開雙腿，緊踏在地，然後狠狠拔起，還得以一種輕盈的姿態。無名的聲音，從大地竄出，叫我用全速，跑。不夠快，還不夠快，我只擔心這個。

「追什麼？」「一個更好的我。」追尋一個更好的我？追尋一個什麼是更好的我。追尋一個不知道什麼是更好的我的我。

到底在追，還是在逃。

逃離過去的我。逃離過去那個無知的我。逃離過去那個無知的卑微的我。逃離過去那個無知的卑微的悲傷的我。但一路上她始終如死神般地看著我，就只是遠遠的、看著。

快、還不夠、不夠快，要快到、像太陽，要快到、連剎那都凝結，要快到、連塵埃都靜止。

轉速奔向無限，直達永恆。離心力使然，我從這世界脫模了，所有感覺、思緒、意義都被榨開，然後流失，而我，剩下一具空殼，失重在地上。四周荒煙漫草依舊，唯一不同的是，太陽已經殘落，赭紅色染了一片。

我，在哪裡？我，到了嗎？

他一邊牽著她的手散著步，一邊抬頭望向天空，出乎意料地，星星們戰勝了城市發出的各種燈光，競相對著他拋媚眼。他想起幾個星期前，與她一起租DVD回家看過的片子《驚悚末日》，一顆「鬱星」撞上地球，無論是誰的生命，均告終結的情節。

他指著那顆對他拋媚眼拋得最用力的一顆星，問，如果科學家說，一個月後，這顆星將撞上地球，那她會怎麼做？她以同樣的問題回答他。他想了一下，說，可能會去一直想去卻沒機會去的遠方旅行，或者，乾脆就在家裡讀書、養貓，與她一起過日子。她則說，她不會因此做出大改變，就按照日常生活的步調，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與他一起過日子、養貓、讀書。只是目前手邊這本花去太多時間翻譯的書稿，就有理由跟出版社說，不翻了。

這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他被貓咪的腳步震醒，轉頭發現她還在夢鄉之中遙遠的彼方。每日除了例行事務，時間都花在譯書稿的她，需要大量的睡眠，還是別驚擾她。

他打開電腦瀏覽新聞，發現有科學家宣稱將有一顆星球七天後撞上地球。他楞了一下，竟然真的發生了。然後，他搖搖頭，笑了，一邊打開冰箱，拿出兩天前她在有機店精選的雞蛋。當時，為了回答她生下那盒蛋的雞是關在籠子裡養的，還是放養的，店員還費力地打了幾通電話詢問上游，最後喜孜孜地告訴她，不是關在籠子裡養的，而且還謝謝她，讓自己多長了些見識。

他把兩顆蛋往碗的邊緣敲，蛋殼裂得過於瑣碎，有兩小片與蛋液一塊兒掉入碗內。他試圖用手指打撈，但手指一靠近，碎片反而離得更遠，像是互斥的磁鐵般。幾次下來，都徒勞無功，於是他轉身取來一雙筷子代替手指，好幾次碎片像囚犯般乖乖地被運送著，眼看著就要成功上岸到碗緣時，突地就脫逃泅泳入那濃稠的透明之海中。無法將蛋殼碎片驅離蛋液，帶給他深深的無力感，不過，心裡卻又同時暗自為那兩小碎片感到慶幸：「至少，它們並不是無處可逃的。」

他回到房間，輕輕地搖醒她。「親愛的，早餐準備好了。而且，我還要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妳可以不用再翻譯那本書了。」

手扶梯

      經歷百貨公司玩具區的你追我跑，和大叫大哭甚至死命抱著柱子的戲碼，牽著仍是哭得抽抽噎噎的彆扭小孩，總算是站在往下樓的手扶梯上，經過這麼一番費力地折騰，整個人像抽乾的空氣的游泳圈似的無力，現在我滿身臭汗披頭散髮，肯定跟鬼一樣，也顧不得什麼形象，己經沒力氣管這個小人精如何地哭叫，只能當做耳邊風，真的好累，無話可說的老公只會和死黨喝酒練肖話起瘋癲，婆婆則是七早八早往道場衝，要不就是忙拜神進香廟會這些事 …，哎，早知道會這麼累，不結這個什麼婚，都到這一步，想再多也只是怨嘆。

      手扶梯緩緩下樓，閃過似曾熟悉的身影，那個在往上樓手扶梯的男人會是他嗎?定睛看! 會是他嗎?這麼多年沒見，說真的自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眼前的這個男人穿著筆挺的三件式西服，髮型也看得出精心設計，腳上是晶亮的皮鞋，從款式作工看得出都是品味不凡的精品，和當年那個成天頂著一頭亂髮、穿著成衣 T恤和褪色牛仔褲的樣子則是完全搭不上的，但是這個看了讓人安心的笑容，我想我應該可以確定應該是他，畢竟四年的大學生涯，有三年半的時間，他總是出現在我跟前跟後，只要我想要吃的，或是交通接送，或是論文報告，不管任何大小事，只要一個眼神，不消說，他都會搞定；但是只靠獎學金和身兼好幾個家教才能完成在台北學業的他，不管天冷天熱都騎著機車，連接送我也是，從不管我窄裙套裝高跟鞋是不是方便爬上機車，也不知什麼是馬卡龍，也買不起LV，更別提會有什麼出國渡假的驚喜，最讓我受不了的是那個鄉下來的土味，偶爾去大飯店或精品店時，要不他什麼都感到新奇的十足的沒見過世面，要不他就是混身不自在的扭捏，總是讓我逛得心浮氣燥敗興而歸，同學間總愛比較男朋友送什麼禮物，而他永遠只有抱歉的笑容，記得最後一次見他時，他嚅嚅囁囁拿著黄金戒指要我嫁給他，看著他喪氣的背影，他不知那時我已經收下經理送的三克拉鑽戒，那年，我只想逃開那個揮之不去的土味…

      手扶梯緩緩上升，他笑了，輕輕摟著身旁孕婦，低頭看著手扶梯一階一階往下降，我想，我也該趕緊回家伺候這一群老的小的。  

坎坷路

  「明天終於要考試了，考完就解脫了吧……」他搔著頭想。

  已央的夜，壁上的吊鐘指著十二點一刻。一個小時前母親才叮嚀他早點睡，但他就是放不下心，依舊苦讀到了凌晨。

  「我一定要考上」他對自己說，想起幾年前父親還在時，他們家不曾缺乏過的生活。那個時候，他在班上就像有著光環似的。

  「小陳你又換新球鞋了喔，這次是誰帶言的？……小陳小陳，你這次暑假要去哪裡玩了？……小陳小陳，我家裡有人想去台大看診，可以請你爸爸幫忙掛號嗎？……我們今天可以去你家玩最新的PS3嗎？……」

  而今，這一切都隨著父親去逝而結束了。父親離世不到一年，他們就被房貸跟管理費壓得喘不過氣，毫無一技之長的母親，眼見積蓄與日俱減，不得已賣掉房產與高級轎車，搬進郊區，打著零工苦供他讀書補習。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自己搭公車上下學，父親給他買的時髦機車就成了母親的代步工具。他總角之交的女友，也選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

  「不好意思，我覺得我們有點差距耶……」

  他惱怒的抓了抓頭，「她父親還不是個醫師！？要是今天換做她父親死掉，就換做我不要她了！!」

  對他來說，指考是贏回尊重唯一的機會，他如果考上醫學院，大家就會在一次的對他刮目相看吧。

  「不過當醫生好累阿……」他趴在桌上，想著父親在世幾乎沒空陪他，最準時回來的總是父親的錢。

  這時吊鐘發出一連串盈盈鈴聲，甫以木刻的人偶翩躚旋舞，凌晨一點了。

  他要自己不胡思亂想，因為明天要早起進城赴考而且老師對他的功課表示憂慮母親把寄託都在他身上……

  「明天考完就解脫了吧……」他搔著頭想。

坎坷路

  「明天終於要考試了，考完就解脫了吧……」他搔著頭想。

  已央的夜，壁上的吊鐘指著十二點一刻。一個小時前母親才叮嚀他早點睡，但他就是放不下心，依舊苦讀到了凌晨。

  「我一定要考上」他對自己說，想起幾年前父親還在時，他們家不曾缺乏過的生活。那個時候，他在班上就像有著光環似的。

  「小陳你又換新球鞋了喔，這次是誰帶言的？……小陳小陳，你這次暑假要去哪裡玩了？……小陳小陳，我家裡有人想去台大看診，可以請你爸爸幫忙掛號嗎？……我們今天可以去你家玩最新的PS3嗎？……」

  而今，這一切都隨著父親去逝而結束了。父親離世不到一年，他們就被房貸跟管理費壓得喘不過氣，毫無一技之長的母親，眼見積蓄與日俱減，不得已賣掉房產與高級轎車，搬進郊區，打著零工苦供他讀書補習。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自己搭公車上下學，父親給他買的時髦機車就成了母親的代步工具。他總角之交的女友，也選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

  「不好意思，我覺得我們有點差距耶……」

  他惱怒的抓了抓頭，「她父親還不是個醫師！？要是今天換做她父親死掉，就換做我不要她了！!」

  對他來說，指考是贏回尊重唯一的機會，他如果考上醫學院，大家就會在一次的對他刮目相看吧。

  「不過當醫生好累阿……」他趴在桌上，想著父親在世幾乎沒空陪他，最準時回來的總是父親的錢。

  這時吊鐘發出一連串盈盈鈴聲，甫以木刻的人偶翩躚旋舞，凌晨一點了。

  他要自己不胡思亂想，因為明天要早起進城赴考而且老師對他的功課表示憂慮母親把寄託都在他身上……

  「明天考完就解脫了吧……」他搔著頭想。

後來若有人提起這件事，就會從這棵杉樹說起，那一夜，孩子在這踏上逃家的路。他們的遠逃無聲無息、無陰無影，寂靜地連貓頭鷹都不知咕噥。孩子當時不曉得，用來逃家的奇術，來年會成為村落中明文的禁忌。

孩子就此音訊全無。要過了許久，這個不老的村落才會來一個超過百歲的巫師。透明的玻璃眼珠，寬闊的鼻頭，和村人長得神似，破舊的長袍像走遍了沼澤和溼地，帶股稀有的味道；從沒生人來訪的村落於是傳起話來，說他是祖先附靈，有預言能力。離家孩子的父母都跑來問卜，巫師就地盤腿坐下，把拐杖平擺在岩地上，舉起手指指向西南方孩子離開的方向，開始談起未來的事。

他說你們孩子逃家後，成了動物照護的靈人，他不慎被獅子咬傷，但馬戲團的人看重他，醫治他然後帶他去北方。你們孩子逃家後，在南方的海岸上了船，行駛到東邊定居下來，他來往小島間做染布的生意，做了七十九年。你們孩子逃家後和另一紅髮族裔成親，生了六胞胎，六胞胎長大後又陸續成親，生了更多多胞胎，如今族群龐大已自成一種。父母忍不住懷疑，你怎知他們是孩子？

巫師說我遊歷八方，見到不老的人一眼就知，且我的記憶如百年樹輪永不疲憊。若還不相信，不妨這樣說吧，你的孩子有一個葉片的胎記在他左手手腕上，你的孩子有兔唇，而你的孩子最怕的動物是蜘蛛。父母聽了幾乎跪下來，真的是有預視之眼阿。要等好幾個紀年過去，村落才會明白巫師的歷史身分。

這會來了一對父母，問遠逃的獨子的未來。巫師不發一語。他看向月亮，又看向地上，動作沉穩，像在等記憶上門。漫長寂靜中，他一字一句緩緩說，我見過你的孩子，那時他還是個小男孩，他識得的字很多，擅長編鞋。巫師癟癟嘴閉上眼，就此不再說 。

是夜，他再次把拐杖舉起來對著村人說，遠逃的孩子不會回來了。所有人請跟我來。巫師唸著一行最古方言才能發音的密語，村人把柴火堆得比屋頂還高，風使勁地貫徹柴火，由下往上吹，夜晚的天空燒成橘紅後，村人沿著祭火繞圈，唱起一首安慰亡靈的謠歌，歌詞說祖先跟著精靈，到了山的顛峰，發現青春不老的果實，採集足夠後，精靈成了月影，祖先成了村落的你我…你我跟著祖先，到了山的顛峰，發現青春不老的果實，採集足夠後，精靈成了月影，你我還是你我……

他們反覆不斷唱跳、旋轉，衣襬像旗幟欣然舞動，柴火上方如蟲眼般點點星苗被氣流烘托，成群飄送到村落的八方。那一晚沒有人疲倦，而路上披著九個月亮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