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優美、俊俏、高貴、充滿靈性。

短毛奢侈得發亮，鬃毛柔順飄逸，

奔騰的剎那，美麗得讓人詞窮，獨角獸一字因此誕生。

剛毅與柔軟集於一身，人們投射了種種高尚的想像，卻千百年來駕馭著我們。

“瘋馬”場裡的人類們這麼稱呼我。

我知道自己生來優美，所以從不讓他們加諸器具在我身上；

若有初識的人在場，為了展現俊俏，我總放手奔騰；

高貴不是與生俱來，我總能在有人坐在背上時，寧靜的杵立；

靈性源自於自我的意識，我不是家畜，所以從不接受餵食。

其他馬匹鮮少接近我，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與我的不同吧，

我沒有主人，唯一馴服於任何人的時刻，僅有他們幫我梳理毛髮時，

但那也不是每個人我都願意如此。

我得到與其他馬匹不同的待遇與關注也是可想而知，來來去去的馬術師，總是有不少人特地過來看我一眼，

即便大部分他們並不會嘗試駕馭我，總會試著摸我幾下。

而非馬術師的人類，靠都不敢靠太近。

偶而想被梳理毛髮的需求湧上來時，其實挺羨慕其他馬兒的，

特別是那匹純白的馬，總願意讓任何人打理，看他總是安然地被人撫摸，似乎過得很是舒適。

但羨慕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間而已，跟他不同，我知道自己不是生來討好人類的。

前幾天，場內騎師帶著沒見過的騎師們走來，

他說 ‘我騎過他，場裡最難駕馭的一匹。’

人人露出驚嘆佩服的表情。

騙人的，我心想，他根本沒騎過我。但這騎師我算是信任呢，最常給他梳理毛髮。

我把鼻子湊向他，給他做點面子。

他摸摸我的鼻子，但手很快地拿開，也許怕我在陌生騎師面前突然奔騰吧。

接著說 ‘沒什麼呢，真的就是隻瘋馬罷了’ 

有些騎師竊竊地笑。 

我踢了一下馬廄，想告訴他這句就多餘了。

大家退後了一步。

‘看, 很瘋的’ 

馬術師似乎有點得意，我弓起前腳，又更用力的踢了幾下。

落地時失去平衡，往右我重重的摔了下去，接著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馬，從來不是因為人類而存在的，

我清楚的知道。

我是大家口中的“瘋馬”，從不馴服於任何人，不為任何人奔跑。

躺在室內馬廄中，沒有陽光，沒有餵食，也沒有梳理毛髮，不知道過了幾天了，我還是站不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我希望有個主人。

早晨

動了動耳朵，我緩緩睜開雙眼，瞳孔在一瞬間感應到久違的光線而縮小變細，眨了眨沈重的眼皮，仰起頭，將嘴巴張開到可以張大的極限，吸入一大口空氣，打了個紮實飽滿的哈欠，而我也感覺腦袋因此清醒了一點。

將下巴枕回原先依靠的位置，前肢往前伸展，腳掌用力撐開，原先微微僵硬的身體因這個動作而變得輕鬆，舔了舔前肢，用舌上的鉤刺順利將摩擦過後凌亂的白毛梳理整齊，我滿足地再度閉上眼，臉頰蹭了蹭枕靠的地方，那是一片人類平滑的肌膚。

「阿賓，好癢喔。」那聲音不像在抱怨，反而帶點笑意。

柔軟的手掌輕撫過我的頭頂、耳朵、背脊，讓我舒適得想要嘆息，希望再多感受一些，那隻手也如我所願又輕撫過好幾回，讓我忍不住側過身，緩緩瞇起眼。

「阿賓這麼舒服喔？」聲音裡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彷彿我的自然反應給了他多大的愉悅與滿足。

撫摩的動作還在繼續，而我在舒適中袒露出我的肚皮，那是我最脆弱之處，但眼前的這個人，即使在他面前展現身體所有的弱點我也沒有關係。

下一刻，雙頰輕輕被捧住，那人光滑的額面輕輕抵在我的前額上，而我的鼻頭承接了他的吐息，淺淺的，像某種心電感應的儀式，讓我們在流淌的時間裡一同感受到平靜與安定。

那一刻，總是讓我想起母親，身體的動作像是自有記憶，一雙前肢不由撐開腳掌，在那人身上上下踩踏，感受母親胸腹般的柔軟與溫暖，彷彿從來不曾失去。

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時間在重複的動作中流逝，但誰都不在乎，直到刺耳的鈴聲劃破空氣——

「阿賓對不起，我要遲到了！」

望著急急忙忙遠離我的背影，對聲音的來源倍感惱怒與無奈。
 

唉，我直起身，俯首輕巧落地，準備迎接每天重複的別離。

以及，早餐。



 

如果我是......

人們說，我沒有知覺和情感，

在此，我表達無聲的抗議。

同樣生存於地球上，

同樣需要著陽光、空氣、水，

同樣會運動會呼吸，

有時候我不大能理解，我們的不同，

是因為我，如此無聲嗎？

其實不是的，是人們不懂，

就像是海豚用著他們聽不見的音波溝通，

而我們也是用著他們聽不見的頻率交流，

為什麼還是被判定成沒有知覺與情感？

有個人觸碰了我，我將全身扭曲縮小，垂下頭，

他的反應是哈哈大笑，笑我膽小，

此時我的頭垂得越來越低，

剛剛的思辨都被消解掉了，

突然我意識到了我們的不同，

也許就是我不夠勇敢吧。

所以我紮了根，永久的停駐在著，

踏不出下一步，這是我的選擇，

想開了以後，我又張開了雙手，

儘管人們不懂我，但我懂自己就夠了，

我還是愛這個世界：屬於我的陽光、空氣和水分。

人們說，我沒有知覺和情感，

在此，我仍只能表達無聲的抗議，

任你們碰觸我和摘除我，

那短小而脆弱的生命，

至少不是羞愧而死。

我是淚       佳樺

沿著翹起的鼻尖，我滴滴答答地往下行走。我的身形是圓弧狀，肌膚透亮，閃著灰白灰白的亮光。本想悠閒地四處欣賞風景，然雙腳止不住煞車，只好順勢滑行，沿著凹槽，「咻──」地滾落嘴角。舌尖本想輕輕問侯，卻聞到鹹澀的氣味。耳邊似乎還聽著嚶嚶低泣的抽噎。

我淺淺地滑行到衣領，留下較深的一小圓點腳印。我繼續往棉質衫裡層漫步，經過之處，刻著點點圓圓的身影。一不注意，還以為領口多縫了一粒鈕扣。一樣是圓弧形，同是灰白亮透色。主人輕抖一下肌膚。啊，是我體溫太低了些。

主人暱稱我為「淚珠子」。這珠子，是主人對塵世的易感與關注。只有善感的主人，會偶爾放我出來四處瞧瞧。我經過黝黑幽深的瞳孔時，會輕輕地將塵埃擦拭乾淨。睫毛常是笑笑地點點頭，示出善意。平日嗅慣油煙銅臭的鼻子，因我的造訪，聞到清新的鹹香。

大多時候，我是和同伴一起冒險。我們衝動卻不莾撞，在曠野中，有時是彼此差肩而行，有時則分散遊歷。腳下踩過的地方，除了留了深深淺淺的印記，也留下有畫面的故事。

一塊人行磚、一方手帕、一杯咖啡，都是我踩著、跳著的田憶。

每一趟的旅行，我都由晶瑩轉而透明，有時在空氣中慢慢隱身，有時是落到地面，跌出滴滴答答的韻律聲。

每個剪影，即使畫面是模糊的，都無損我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