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濕冷的冬夜裡,她在回家的路上撿起一串鑰匙。
她平常是不隨便撿拾地上東西的,當然這也不是她的鑰匙,雖然它長得一副再尋常不過的樣子,像是每戶人家都會有的冷冽金屬銅鐵門與雕花框木門,也像是她家的門。但她不是為了鑰匙才撿的,更精確的說,她是為了那串鑰匙上裝飾的吊飾而決定撿起它的。
串在鑰匙上的吊飾,是兩個東西的結合,一個是深褐木頭上刻有「軒」字的裝飾品,前幾年的時候情侶間曾經十分流行這種在身上掛有彼此名字中某一單字的宣示。另一個相較於木頭軒字更為顯眼突出但卻不常見的是一只沾濕雨水染上灰塵的羽毛。
真像是她的羽毛,她走近蹲下來細看,更覺得如此。
那時候她也十分熱衷這種流行的玩意兒,但至軒不喜歡,說帶這種東西實在太俗了,尤其若是加上她名字的「羽」字,變成了「羽軒」,帶在一個男生身上,怎麼能看。於是她想了個法子,到文具店買現成的羽毛,在塑膠根管上扎個小小的洞,穿上堅韌的釣魚線,硬是讓「羽」和「軒」綁在一起了。她還記得她在文具店看了許久,逐一比較每根羽毛的細緻度長度顏色筆直程度整體感,為的就是想選一根最像她的羽毛。好不容易終於選定,加工完成後,至軒當然又不高興了,嫌棄帶這樣一個脆弱易折的東西在身上多不方便。然而他還是帶了,因為她的一再要求。
那時她的口頭禪之一,就是你一定要好好呵護這只羽毛,要待它就像待我。
後來至軒因為調職大陸的緣故,一去是二年,二三個月才能回台灣一次,於是她又在吊飾上加了她家鑰匙進去變成鑰匙圈,並對他說回來時就直接進來吧。他沒有一點猶豫的收下了鑰匙圈,從此消失。前半年時期,她常不顧電話費的天天留言給他,問他生活還適應嗎,忙不忙,怎麼不打來,何時飛回來找她。她甚至告訴自己,或許在一個週末的下午他會帶著那串帶有羽毛與軒字的鑰匙圈飛過台灣海峽打開她家的門,給她一個驚喜。但三年過去了,他從來沒有進過她家的門,她才逐漸明白,在那一刻他什麼也沒說、沒有否定、沒有拒絕的接受背後,其實是一種婉轉、顧慮和堅定決心的殘忍。
她常聽朋友講起,她們多少都知道前男友現在的生活好不好,有些分手後還是朋友,可以偶爾見面吃個飯,結婚喜帖仍會寄給對方。但她的不是,他再也沒有聯絡過她,電話號碼也早已失效,她甚至無法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那只羽毛鑰匙圈他還留著嗎?
這條回家的路上,下班時間向來很多人,行人往來雜踏,大部分的人專注盯著眼前捷運站入口,沒有一人注意到遺落的鑰匙圈。躺在地上的羽毛沾滿路面塵埃,又或者早在主人身邊時便不曾受到細心保護惹了滿身灰塵,因為冬雨的浸濕而顯得更加黏稠瑟縮,曾經柔軟潔白的羽毛再也無法舒展。
這串鑰匙這只羽毛未必是她給出去的那只,但卻好像是針對她的,因而她決定要撿起它,在這裡等待鑰匙的主人回來尋找,她必須看看這個鑰匙圈的主人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是否邋遢所以羽毛髒了也不在意的帶著身上,或者他是一個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男子,擁有這只鑰匙圈多年,珍惜著它因此使即陳舊仍捨不得換下。她覺得只要看見了鑰匙的主人,即便那根本不是她的前男友,只要那人看起來好好的,那麼她也可以相信她的前男友現在過得很好,而那只羽毛並沒有被遺棄。離捷運末班車還有五個多小時,她想我可以等。
雨持續的下,她站在捷運入口階梯旁等著,夜色轉黑,路邊街燈與對街的霓虹招牌在雨幕的遮掩下像拉了一層塑膠布幕,模模糊糊的微弱光芒照著往來行人,稀疏零落地走進捷運站,他們撐著傘看不清面目,但她知道他們都不是她在等的人,沒有一個人低頭在尋找著什麼。等待是十分揪心的,必須面對時刻的期待與時刻的失落,她想著如果從這一捷運站到距離最遠的一站發現鑰匙不見了再回來應該接近兩個小時吧,我還可以等。
對街的霓虹招牌燈逐一熄滅,雨勢似乎沒有減弱的意思,夜顯得更黑了。階梯旁販賣雜誌的老婆婆也開始收拾雜誌準備離去,離開前老婆婆轉頭對她說,他不會來了。可是她想,我還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啊。離捷運末班車還有一個多小時,她繼續站在捷運入口階梯旁,手裡握著那只撿來的羽毛鑰匙圈,她盡量輕輕握住,但潮溼黏稠的羽毛在她小小的掌心中混濁著汗水已然糾結成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