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迫不及待地寫下一切——He wrote it all down Zealously

  剛入夜,空盪的城外有些涼。幸好自己有記得披了件大衣(這可是十二月的夜晚)。老實說,是否真是十二月作家也不清楚,自從拿起了筆,時間再不是以客觀方式被測量。風大了起來。沿著牆,咬著筆桿,忍不住埋怨起自己其實在披上大衣的同時應該要順手摘下那頂就懸掛在大衣衣架頂端的毛線帽。嗯,那頂帽是哪個誰送給作家的呢?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邊想著無關緊要的事,作家拎著紙筆露在衣袖外的雙手微微顫動。作家望向佇立在作家身旁的牆。無須觸摸便可確定其年代之久遠:參次交疊的方正石磚無止境的向上積累堆疊,向上攀爬攀爬直至迎上了懸在作家頭頂上方偏東(是東嗎?)有些昏沉的月,石磚上的塵埃才自黑暗中被窺見。那塵埃風吹不動。塵埃直嵌入了石磚的縫隙,深深的嵌在每一道歲月的刻痕內。那道刻痕該是法老王時代的吧,雖然試圖磨得光滑卻仍有力未能逮之處。看看那裡,在作家的頭頂右上方。那道細細長長的刮痕肯定是後來新補上的,想問為什麼嗎?因為它的刻痕走向是如此明顯的由左上劃至右下,深度約一把鋒芒銳利的刀鋒無意間揮砍碰撞至石磚時所能拉扯出的極限。這樣的揮擊,嗯,應該是這幾百年之間的事了吧。光只有風是刻劃不出這樣的深度的。

  想著無關緊要的事,作家拎著鵝毛筆的右手有些慌張,有時想要奮力擺脫右手腕的牽制擔起扛起整個右手臂進而與持著紙本的左手試圖展開糾結的書寫重責,但儘管偶爾成功了,鵝毛筆也頂多只能抬昇至作家不安分的唇邊,然後鵝毛筆的尾端進了作家的口。作家突然感到風大了起來。風似乎突然開了竅,冷颼颼穿越了作家大衣築成的高牆,冽瑟瑟將作家看似暖活的身子包圍。作家不由自主張望四周尋找一個能夠避風的小小園地。啊,那裡。作家看見了城牆邊一個凹陷之所。作家快步走了過去,讓自己的身子進入那個凹陷,風果然因此受到阻礙無法繼續朝作家進攻。

  待在這小小的桃花源中,作家滿懷感激。沒有風了於是作家的思緒又重新活絡了起來,作家四處張望不再是尋找一個得以遮蔽晚風侵襲的棲身之所,而是尋找著這個世界萬物與世界本身之間的縫隙。作家不是望向作家進入凹陷時所經過的那個開口,作家望向的是作家所無法進入的另一個方向:構築成了城牆的石磚。作家的目光首先是停留在石磚的表面。石磚的紋理說明了它本身的歷史,這歷史較之作家先前站立於牆邊所見者更為久遠,久遠的作家無從得知這紋理曾經經歷過什麼樣的時代,遭遇過什麼樣的故事。那些不知道的,作家都想知道。可惜石磚不會說話。想到這裡,作家忍不住嘆氣嘆得出聲了。

  「唉。」

  小小的凹陷雖然並非全然封閉,但這樣的空間卻讓作家的嘆氣產生了迴音:「唉。」石磚內的空間這一出聲,頓時將作家望向石磚時的全神專注給撕烈,作家忽然看不見石磚表面的紋理了。作家在迴音擺盪於石磚之間時看見了一張面孔──也不是一張面孔,畢竟石磚上的臉沒有五官。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望向作家卻又沒有望向他,沒有五官的臉也許根本是背對著作家——一如背棄了作家的繆思。一體悟到這一點,作家全身雷亟般劇烈震動。繆思呢?繆思在作家需要祂的時候為何不見蹤影?繆思的存在總如石磚內的臉龐,作家偶爾看見,卻總看不清。怎麼會看不清呢?祂不就在那裡嗎?為什麼看不清?祂還沒走開不是嗎?作家的眼越張越大,原本小小的眼睜開是毫不費力,眼下卻是如將溺斃於陸上的魚吻魚鰓:越張越大,卻也越接近死亡。張大的力道讓作家的眼像是灌滿了氣的汽球,作家感覺它們像是就要奪眶而出,然後一路飄啊飄啊直至飄進了石磚之中追隨著繆思之影遠遠離開。

  「不!」

  作家走出了城牆的凹陷處,癡癡站立著,絲毫不知在進入凹陷處之前自己曾撕下了一頁寫滿了其中一面空白處的筆記,而那頁筆記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地面。


創作來源:華麗的鼻血 高栗著——最後一幅畫《他迫不及待地寫下一切——He wrote it all down Zealous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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