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若有人提起這件事,就會從這棵杉樹說起,那一夜,孩子在這踏上逃家的路。他們的遠逃無聲無息、無陰無影,寂靜地連貓頭鷹都不知咕噥。孩子當時不曉得,用來逃家的奇術,來年會成為村落中明文的禁忌。
孩子就此音訊全無。要過了許久,這個不老的村落才會來一個超過百歲的巫師。透明的玻璃眼珠,寬闊的鼻頭,和村人長得神似,破舊的長袍像走遍了沼澤和溼地,帶股稀有的味道;從沒生人來訪的村落於是傳起話來,說他是祖先附靈,有預言能力。離家孩子的父母都跑來問卜,巫師就地盤腿坐下,把拐杖平擺在岩地上,舉起手指指向西南方孩子離開的方向,開始談起未來的事。
他說你們孩子逃家後,成了動物照護的靈人,他不慎被獅子咬傷,但馬戲團的人看重他,醫治他然後帶他去北方。你們孩子逃家後,在南方的海岸上了船,行駛到東邊定居下來,他來往小島間做染布的生意,做了七十九年。你們孩子逃家後和另一紅髮族裔成親,生了六胞胎,六胞胎長大後又陸續成親,生了更多多胞胎,如今族群龐大已自成一種。父母忍不住懷疑,你怎知他們是孩子?
巫師說我遊歷八方,見到不老的人一眼就知,且我的記憶如百年樹輪永不疲憊。若還不相信,不妨這樣說吧,你的孩子有一個葉片的胎記在他左手手腕上,你的孩子有兔唇,而你的孩子最怕的動物是蜘蛛。父母聽了幾乎跪下來,真的是有預視之眼阿。要等好幾個紀年過去,村落才會明白巫師的歷史身分。
這會來了一對父母,問遠逃的獨子的未來。巫師不發一語。他看向月亮,又看向地上,動作沉穩,像在等記憶上門。漫長寂靜中,他一字一句緩緩說,我見過你的孩子,那時他還是個小男孩,他識得的字很多,擅長編鞋。巫師癟癟嘴閉上眼,就此不再說 。
是夜,他再次把拐杖舉起來對著村人說,遠逃的孩子不會回來了。所有人請跟我來。巫師唸著一行最古方言才能發音的密語,村人把柴火堆得比屋頂還高,風使勁地貫徹柴火,由下往上吹,夜晚的天空燒成橘紅後,村人沿著祭火繞圈,唱起一首安慰亡靈的謠歌,歌詞說祖先跟著精靈,到了山的顛峰,發現青春不老的果實,採集足夠後,精靈成了月影,祖先成了村落的你我…你我跟著祖先,到了山的顛峰,發現青春不老的果實,採集足夠後,精靈成了月影,你我還是你我……
他們反覆不斷唱跳、旋轉,衣襬像旗幟欣然舞動,柴火上方如蟲眼般點點星苗被氣流烘托,成群飄送到村落的八方。那一晚沒有人疲倦,而路上披著九個月亮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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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 17 Sat 2012 00:20
遠逃 (0317 修改, by 孟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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