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輕與重
柳夫人是個不詳的女人。
她十九歲長子早夭,二十八歲喪夫,三十六歲公婆相繼病逝,四十歲時曾一手拉拔她長大的母親,也不幸遭遇橫禍而離世。現今她四十九歲,唯一在世上與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就只剩下她三個女兒。
柳夫人在大廳沉思著,眼見自己就要五十歲,外頭的人紛紛謠傳「柳家又要出大事了」,「柳家小女兒天生是個藥罐子,恐怕要不久人世了」,「照順序或許是柳家大女兒先出事」,絕不能讓不祥的事再次發生,最好的方式,便是如與媒婆方才商量的,敢緊幫女兒們找個好人家嫁過去。盯著紅紙上的生辰八字,腦內不斷回想方才與媒婆的對話。
『是這樣的,對方一聽到是柳家女兒,都打退堂鼓,連談一談的機會都不給,怎知道王家老爺的二夫人,一聽到是柳家的閨女,立刻就讓王老爺答應這門親事。如意,喔,是柳夫人,我想雖然是把依依嫁過去沖喜,但也強過留在您身邊呀!』
平安如意的如意是柳夫人的名字,她想起娘親當初幫她取名的期望,是願她一生順遂如意,千萬別像自己一樣是寡婦命,可事與願違新,她同樣走上了母親的老路子。
『媽,您在想什麼?』二女兒飄飄的雙臂,自柳夫人的身後環住她的頸項。
『沒有,我什麼也沒想。』
『媽,我剛剛看見那個人從前院離開。』飄飄的手臂收緊了些,怨懟的說:『媽,別說我看錯了,您要那個人來,該不會是準備把我們姊妹嫁出去吧?』
柳夫人無語,眉頭深鎖,握在手中的紅紙又不禁抓了更緊了些。
『媽,您聽我說,』飄飄繞到柳夫人的跟前,眼神堅定,一字一句開口又道『我是不會出嫁的,我得留下來照顧您和妹妹,反正我已經改姓林,您放心,命運是打不倒我的。』
柳夫人愛憐地看著二女兒飄飄,這神韻,這眼眉口鼻的,飄飄簡直和她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破壁而出的劍眉,炯炯有神的雙眸,高挺得鼻樑,還有就算是不笑也像帶著笑意的菱角嘴。
她的平安,她曾經以為能相守一生的男子。
若干年前的一個午後,平安執起自己的手,她感受得到平安修長的指間上粗厚的筆繭,還有他汗溼的掌心。
『如意,我只是個窮教師,一生無法大富大貴,只能夠一家人三餐溫飽,嫁給我沒辦法過上什麼好日子;但,我會讓你每一天,每一天都很快樂。』
她低頭不語,直到下巴被平安修長的指輕抬,然而,她的目光依然不敢直視平安。
『如意,嫁給我,好不?』平安的聲音微顫。
那顫抖的尾音消失在她的耳畔。第一次她感受到平安是如此小心謹慎地等待她的回應,眼角餘光發現平常那掛在嘴角的笑容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絲的緊張與惶恐。
『妳是…嫌棄我嗎?我一個月的薪餉不多,家裏也請不起奴僕,或者妳在考慮母親幫妳安排的親事,妳沒辦法拒絕,是嗎?所以妳今天是來告訴我,我們將要分開,是嗎?』
『如果是呢?』如意的手掩住平安一連串的問題,問道。
平安的目光與如意對上,他拉下如意的手:『如果是,』一抹熟悉的笑又回到了嘴角:『妳嫁給他。我不要妳為了我讓妳母親傷心,我只要妳快樂,好嗎?』
那笑是溫暖的,如同每次平安送她回家,看著她進家門,和她道別時的微笑;也如同那年他纏綿病榻,在床前仍強打的精神與她絮絮叨叨時,嘴邊掛著的淡淡的笑容。
『媽?媽?我在問您話,您怎麼不回答我呢?』飄飄搖晃柳夫人的雙臂,急切的喊著母親。
柳夫人回神,定眼看著飄飄:『飄飄,女孩長大了還是得嫁人的。』
『媽,您就讓我選一個和父親一樣的男子嘛!』飄飄將頭靠在柳夫人懷中,撒嬌道:『媽,您剛才是在想父親嗎?您思念父親的時候,您就看看我,這樣您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不,我很快樂,每一天都很快樂。』柳夫人輕撫飄飄的長髮,原本捏在手中的紅紙早就不知被風吹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