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顆星球
 
身為一顆星球,若要說我對於時間有任何感覺的話,那一定是一種無時無刻對於緩慢的焦慮。
 
那不全然是因為現代社會的快速生活步調,逼迫我讓自己運行的規律與世界同步,如果是如此,那照理說,當我試著切斷我與世界的連結,不去在意我去其它星球之間的關係,這件事也就能迎刃而解。但一顆星球與一顆星球之間怎麼可能完全斬斷連結,一些觀察我們許久的智者們,早就看穿了這個俗世的謊言。他們說:正因為我們如此在意彼此,我們才能存在而不墜。
 
那在背後驅動我、鞭打著我的焦慮,我想就是身為一顆星球與生俱來的不安吧。
 
我是一顆時時刻刻都搖搖欲墜的星球,說來有點害臊,但幾百萬年來,好說歹說,也長成了一顆不算差的星球。一般而言,每顆星球僅都會沿著一條筆直而看不見,但卻不斷延長的線前進,我們不懂其它星球的情況,但我想,同是星球的你,似乎也就是這樣沿著它走著的吧,筆直向前進,步著各種星球的腳步,朝虛空朝宇宙邁進。
 
聽起來很美好、話說來很簡單,但我只覺得我在任何時候都是東搖西晃,戒慎恐懼地走在這條線上,我覺得在身後那條我走過的線,就在我毫無意識的前進中,自然地抹除、消失,那裡沒有存有任何粉塵、痕跡,只有我所記得空間,與不在的我自己。我恐懼著,因為我沒有任何的以立足的餘地,可以停滯,退後,線就這麼一直不停的延長,你也只能毫無選擇地向著前方走下去。
 
但有些時候,那條細繩鋼索旁,偶爾會出現一個破口,一些黑洞。那裡的黑暗中或舞動著光,或刻遍了未知記號的洞穴,我一下子不能理解,也是因為過去數萬光年前的傳說,總稱之它們為「誘惑」,勸我們遠離,走回正軌,必須朝著身為一顆星球該走的軌道滾動。然而,每當我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傾身掙脫軌線,滑落洞中,我與時間的連繫也因此暫時中斷,圍繞著我的,是取自寰宇而閃爍的光與影,與穿透時間與空間所保留下來的形象。
 
在洞裡頭,我像是迷了路一樣,沒有分秒計針、沒有經緯方位,全然憑藉著我所看到的符號前進。我看到,一條條直線與曲線串連,接合意義的筋骨,縫合想像的肌理,它自由靈巧的伸展,我的手,我的腳,都活了過來;我感覺,一道光,一幕影,像流星劃迫晝空,震動天地,它也我心中悍然撞擊,在地核的深處掀起波瀾的融岩。
 
身為一顆星球,我困惑,綿延無盡的細線,究竟能牽引我走向宇宙何方,懸吊在飄渺虛幻,最後碎化成為粉塵、灰燼,在無重力裡漂流,我寧願停滯,在語句與字詞裡變得緩慢,讓在身上刻下的鑿痕成為重量,一下又一下,安定成為一座不著不急的行星,兀自曖曖亮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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