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裸顏】
臉上沒有外來人工的添物,是我所謂的『裸顏』。
小學三年級時,因為近視加散光,去配了眼鏡;從此生命中除了睡覺之外的大部份時光,自己的臉顏皆被厚重的鏡片與框架所禁錮。
鼻樑上永遠載負著那對稱於兩眼兩耳的囚具;卻不以為苦,整張臉反倒因為這荒誕的裝置而有了悲劇角色所擁有的特權。那就是從此自己不必再為:長像是否俊美、表情是否聰慧、眼神是否機伶…來苦惱;自己彷若瞬間進入了成人機關重重的一部份結構,是不易犯錯的偉大特權中心的一個元件;配上眼鏡的小男孩,被『自己對社會的定義』,自我神化了。
於是變得很老成、很不男孩…
不料邁入中年,卻被『老花眼』逼得不得不時常摘下眼鏡…
自從小三之後,就沒有再去想過自己的『裸顏』。
如今卻被迫褪去臉上恆長存在的『文化的背書』;那是否意謂著不再老練、不再沈著、不再精英、不再偉大呢?
望著浴室鏡中的『裸顏』…
驚訝於自己居然可以不架上『刑具』,便能透視臉上遍佈的細紋;更駭於那皺紋所框圍住的那張『裸顏』,竟…是…那般稚氣?
原來,『裸顏』下的自己一直停駐在小三那時傻氣可笑的眼神;恁地滿臉荒涼…卻…從未長大。
【2房間】
獨自蜷縮在從不收拾的雙人床上,
竟想起過去的戀事;該說憶起了女人周邊的物事,與淡淡的香味…
總愛待在女人的房間內,不僅只貪圖異性肌膚的致命吸引。
而是女人的房間,總是不約而同地那般淡雅整潔,帶著迥異於雄性的潔白氣質,宛如房間主人肢幹的延伸。
小小茶几上的碎花桌巾,說是公司剩下的包裝材料;電腦桌旁的造型memo,應是女性主管饋贈的小禮物…女人總能瑣碎又整齊地裝置並擴展她的王國,一如花枝招展節肢動物俐落地打理一切。
相形之下,男性則是變形不成功;永遠處於肥滋滋毛毛幼蛆的寄生型態!
乾淨的房間,帶著幾分神氣,令人心安嗜睡。
女人的房間如子宮…
自己總仰躺在地板上,賴著…一如胎兒浮游羊水之中。
平靜的女人的房間,卻更易撩起雄性的情慾;彷若男人不起身徹底大鬧一場,就對不起體內的某種分泌物,就辜負了暗藏在這女人的房間的的某種神秘…
男人總是弄亂子宮?! ……Orz
唔,但那些皆為舊事。
待在從不收拾髒亂似糞管的床上,仍自溺於寄生的蛆型態…
完全沒有要翻身的打算!
【3鑰匙】
習慣在背包一側,別上一大串鑰匙。
不論出入何處,會反手觸摸檢驗那一大串鑰匙;因為那一大串鑰匙,標示著所有可能的動靜與路徑!那一大串鑰匙,預言著最接近現在的未來!
高中之前,身上沒有任何一把鑰匙;祖父、祖母永遠守著中壢的家。
隨著人生的歷練,擁有過的鑰匙愈來愈多;每一支鑰匙開啟或鎖住每一扇門,每一扇門連接上每一段時空,雖然自己總是熟練地近乎反射地去介入與離開那些時空…
曾經突發奇想地將一大串鑰匙,別在手錶的環扣之上,讓鑰匙隨著自己的動作如鈴鐺般作響。
「那樣,你不覺得重嗎?」同學的女友忍不住問道。
經年累月,抽屜裡埋藏著更多串的鑰匙;它們宛如化石般,失去了聯結的生命,隨著自己記憶的衰敗,成為失去『符指』的『符碼殘骸』。這些被淡忘且遺棄的鑰匙,已失去了判決命運的功能,只剩下殘留在腦意識的僵硬感覺。
依然會不自主地反手觸摸檢驗那一大串鑰匙!
不覺得重嗎?繫住我自己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