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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城市景觀的輕與重-初階3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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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的那一年,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莫過於那個靠近地鐵站的墓園了。

 

以往記憶中的墓園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被遺棄在城市邊陲,人們只會在一年中幾個特定的時刻,帶著鮮花素果去造訪,然後在除完雜草之後,旋然離去。但英國的墓園,沒有這種生者屬於城市、死者屬於荒郊的嚴明劃分。或許是受到基督教傳統的影響,國外的教堂旁邊常常就是墓園,婚禮與葬禮也往往在同一個地方舉行,所以沒有中國人這般對於死亡的忌諱。

 

我現在要提到的這個墓園,就是這樣一個沒有忌諱的墓園,但它不隸屬於教堂,就是單單純純的一個墓園,位處於倫敦二區。進入了園內,經過小小的玫瑰園圃之後,就可以看到一條直直的道路通向墓園的另外一端,而路的兩邊就是寬闊的草皮與是各式各樣樹立在路兩旁的墓碑。這裡的墳墓與墓碑有很多樣式,而且顯然年代久遠,不似現代、甚至匪夷所思的設計--有雕花的十字架、天使雕像、聖母瑪利亞、寶座般的椅子甚至有一個用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床與枕頭。我常常半開玩笑的跟我同行的朋友說,睡在下面的人晚上如果睡膩了,可以跑來上面睡。雖然這個笑話仔細想想,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實際上這個墓園給人一種很寧靜平和的感覺。它有著類似公園一樣的功能,天氣好時,甚至可以看到老人們帶著狗,坐在路旁的板凳上曬太陽。

 

除了墓園與公園的功能之外,它也是一條通往Earl’s Court 地鐵站的捷徑。在週間上下班的時刻,常會看到很多地鐵通勤族,穿著深色大衣與套裝、提著公事包或者皮包,快步快步的穿越墓園,然後走進地鐵,四散到倫敦的各個經濟貿易的據點。

 

最後想要提到關於墓園的印象,就是一段我聽到關於墓園的小小插曲了:在墓園靠近出口的地方有一棟房子,被高高的灌木圍籬圍住。一次與友人穿越墓園的時候,她告訴我說不要小看那棟不起眼的房子,因為它已經飆漲到億字輩的天文數字,原因是它很靠近地鐵站,有自己的土地,附近又有墓園大片的草皮可以散步。而在寸土寸金的倫敦市區內,交通便利又有綠地的地方是很值錢的。以前是守墓者的住所,但是現在鹹魚翻身,朋友最後補充到。

 

總之,這個墓園給我一種奇異的揉合之感死者安睡於綠色的草皮之下、生者穿越他們去換取勞力所得;昔日貧賤的守墓者之家、今日富人的上億豪宅;自然生成的草地與樹木、人為創造的經濟繁榮之都。在這個墓園裡,這些看似相互衝突的元素每天不斷交錯、融合,創造出了一種新的平衡也或許,這些元素在本質上並沒有那麼不同,只是自自然然的,就成了我所看到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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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土

 

模仿著大城市規模下建造出的巨大馬路

地底下仍然緩留著昔日灌溉稻田的渠水

道路平直如棋盤的包圍著開發繁榮的幻夢

在清晨夜盡交接如許輕薄的露水當中

綿延田畝顯露於霧氣

土水如今委身地下

逆流找尋源頭

 

據說有返回養土的人們

在平直大道盡頭那端

日日赤腳深掘並等待

自太陽所借二四節氣

有土的文字

終被身體重新呼吸

無聲種入

 

如果昏黃日暮在棋盤小徑

幻夢遊走的人靈

也許能在肅殺的九絳風中

傾聽到長城的聲音

那是種子飄出來的絮語

揭示遙遠記憶中

土壤遍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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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冬天的雨也不是故意的,但它擁有把所有的景物都變成灰色的能力。那棟在你轉彎時會像預告片般一段一段顯現它的雄偉來的老房子,下雨時是一片含著水氣的烏雲,壓低著在對街擴散開來;雨像一桶豆子似的,從樓上灑得波浪板砰咚砰咚響;晾在陽台的衣服可以變成一道牆,隔絕只剩葉子的盆栽,讓它只能活在夜裡;濕涼的風從細小的窗縫滲進屋子,拖鞋摩擦地板的聲音,或者僅僅是開門關門,好像都附著帶濕氣的灰塵。冬天的雨常常像小蟲子侵蝕木門一樣,一點一點地消耗著人的耐心。起初我們渾然不覺,但突然想起時,才發現被某種匱乏感捉住,都是因為它隔絕了晴朗天氣到來的緣故。  

如果這時你剛從夏天的國度回來,那可能又更辛苦一些。因為你會記得篩過樹蔭的陽光,是怎麼鋪在門口的人行道上;叫賣糖裹杏仁的小販是怎麼撐起大大的陽傘來,而糖漿的香味又是怎麼夢遊似的,隨著熱空氣在亮紅燈的街口徘徊。過馬路的文藝青年少女們戴起墨鏡,側邊的鼻環閃著反射的光。然而當”Frente al Mar”這首歌忽然在耳機裡響起時你才驚醒,身邊不再有熟悉的蜂蜜牛奶氣味,你也已經坐了一天半的飛機,回到這個冬天裡了。就像骨牌啪啦啪啦地瞬間從「哈囉」的字樣翻成「再見」一樣,這麼的乾脆又這麼的無法重來。

你只能兩眼發直地癡癡發呆,然後像護住要被吹走的帽子般低頭想把回憶都放回腦袋裡。對周圍你習慣成自然的櫃子和書桌產生自以為是的疏離感,一心戀著那兩只已經被你整理好,裡面空空如也的行李箱,你很希望現在打開它們時又可以把旅行用的沐浴組,放到那個租來的公寓左手邊有伊斯蘭磁磚裝飾的洗澡間裡。可是窗外雨滴敲打遮陽板的聲音又陷你於厚毛衣之中,你知道即使有機會再去一次,那也會是另一場全然不同的旅行了。

    梳頭髮整理背包準備出門,那首歌又如同片尾主題曲般地盤旋在你的耳朵裡。現實只是為下一次出發所做的準備,而你並沒有丟失你曾經得到的種種,或者可以說因為沒有開始所以不用擔心結束的到來,你這樣跟自己說。下了樓索性打開預備好的雨傘之時,你才發現其實只是一場安靜的午後小雨,像棉絮的雨絲搖晃著飄到穿著呢布外套的肩榜上,甚至可能也沒有這麼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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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嚴禁釣魚」

  憑著印象來到湖前,老翁望著眼前這塊磚紅色漆已脫落泰半的破舊木板,頭垂的比肩上的釣鉤都還沉。
  現在是清晨六點,天還未亮。濃濃大霧,籠罩整座城市。湖沉在濃霧之下。
  也許水氣是來自於這片隱蔽於濃霧之下無以得見之湖。也或許大霧其實跟這片湖毫無干係。無論如何,老翁似乎也不是那麼在意水氣的來源。
  他在意的是什麼呢?

  呆立了半响之後,老翁提著釣竿坐到了湖邊,伸出釣竿底部撥弄淺淺湖水。湖水該有泛漪,但在濃霧之中,什麼也看不見。
  「什麼也看不見……」老翁低吟,釣竿漸漸沉入濃稠的灰色之中。

  這裡其實不總是被濃稠的灰色所塗滿的。
  晶瑩澄藍也曾是天空的顏色。那片澄藍,曾經更勝汪汪藍洋的充盈清澈。
  在那時,這片澄藍在早晨的開端很快便卸螁夜的黑幕,眨眼間便泛濫整城。
  它滲透入樓與樓間每一個縫隙,明亮了每棟沉沉水泥-而它可不曾為此自鳴得意。
  在柔柔擁抱一切後,它寧靜向著更遠之垠揚長展去,直至遙遠彼方那群牧在澄藍中載浮載沉的朵朵馴白群結聚集處。
  失了牧羊人的整群馴白懶散滿佈整個邊際,不經意間,它們將那床玉液阻於它們羊毛般的柔白之前。

  那片馴白,與老翁眼前這片淡灰,似乎有種相似的縝厚充實,卻又同時是輕薄漂浮於空的矛盾感。或許兩者之間差的只是高度?一但意識到眼前這片淡灰,老翁的思緒一下自橫亙在記憶那端的晴空,被眼前的灰色虛空捲落回到地面。
  老翁嘆氣。看來短時間內是轉晴無望。再坐了一會兒,老翁提著垂得低低的釣竿、以及拖著垂得比釣竿更低的額頭,跺步離開公園。
  霧仍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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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枝頭上的綠葉,成群地隨風搖曳,姿態是柔軟的、嫵媚的,遠遠地看,就像個大姑娘嬌滴滴地扭著屁股走阿走著,讓人忍不注多看幾眼。對街公寓大樓的扶疏綠叢關在鐵窗裡,風一來,究竟身子是軟的,也跟著搖阿搖著,哼著一樣的思鄉曲,不過他們是太年輕了,根本不知故鄉為何,這曲子是聽著長大的,自然也就會唱了。行道樹的年紀是比他們大的許多,看過平埔族、泉州人、漳州人、日本人、鄉下人、城市人…,也看著坐在娃娃車裡的小孩,變成一個人站在公車站牌下的年輕人、攙扶著老媽媽上公車的中年人、踩著瑣碎步伐的老年人。老人走起路來,感覺像是沒質量一樣,緩緩地向前推移,身旁的事物彷彿與他無關,在時間的巨輪之下,他早已失去抵抗的鬥志,只是順著它走著,等著哪一天走不動了,就躺下來,讓它壓過去,然後,老人就再也起不來了。倏地,狂風一掃,幾片黃葉被重重地甩在水泥地板上,滑行幾步,翻滾一陣子,就再也爬不起來了。那首歌仍在傳唱著,沒有人注意到小小的悲劇已經發生了。城市地貌變遷迅速,一轉眼滿地黃班,堆成一個小丘。能夠再次相聚,著實太美好、太感人了。若能夠在死前擁抱所有我愛的人,應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吧。如果我能夠安安分分地守著家,或許它將會成為我的故鄉。如果我能夠安安分分地睡著,不去理會文字以外的訊息,我的夢會否比較香甜?不過,我仍是做了一場詭譎的夢:男人身陷險境,居然渾然不知,身邊的人開始發病,亂砸東西,活像是得了狂犬症。男人送給第二個女朋友精美的玩偶禮盒,送給元配一顆怪玻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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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輕盈,踏進沉寂的巷道,

 

天空,星星仍眨著眼,害羞的月兒也在水泥叢林間露出笑顏,歡迎我的到來。

凝望著,站在街口。調皮的風精靈帶著熟悉的味道,與我相認,我只好趕緊壓低裙擺;不知已有多了──沒有回到這裡,路邊矮牆的塗鴉記憶已被噴漆給覆蓋,路口的街燈閃爍著孩題時代的回憶。

 

不知道阿梁大哥還在不在,在那地下室籌備我們掙錢的新企劃;不知道琳文阿姨在不在,告訴我們男人的寂寞;不知隔壁巷子的藥頭叔叔回來了沒有,不過他曾偷偷告訴我,不會在同樣的地方被條子抓到兩次。

 

──不停止的步伐,不停止的,旋律,早已失去了主旋律。

只能冷笑。

為什麼又回到這裡,不是說不再會來了嗎?

 

走了,只有風遺留下來,味道遺留了下來。

發黃的凝結汁液,無數的翁聲小蟲,黑暗,腐臭,如同癌症蔓延整條街道。

當抬起頭,諷刺的是,眼前的商業大樓可以號稱世界第三,卻冷冷,冷冷將影子壓在這片已貧瘠的土地上。大樓中的主人中,而我的顧主也是其一。

 

停下,佇立街口,剎那,寂靜又奪回了街道。

又要開始了嗎?

 

生命是一場不斷戰鬥的歷程,就如同緊握薔薇,因為那刺痛才綻放著她的美麗,不被人遺望的存在,知道不荒度歲月。

 

警聲響起,遠方街口仍燈火閃爍,看著已不鮮紅的雙手,我露出了微笑。抽出利器,

一擲,清脆的聲響,把黑暗還給了黑夜。

 

月光相伴,黑夜是我的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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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走出校園邊跟同學說定了明天一道去德國辦事處辦簽證,平日該往右轉的她,今天轉向了左邊,傍晚時分,下班下課的人多,挨挨蹭蹭地,若是幾年前的她,必定會皺起眉頭,如今在氣味交雜的地方,她反倒感到安心。

 

隨著人潮,進了夜市,隱隱感到肚子有著餓感,豬血湯、滷味、臭豆腐、黑白切、臭豆腐、滷味、水餃、滷味……一攤攤從眼前晃過,卻都沒有想吃的感覺。忽地,一陣咖哩混著烤肉的香氣襲來,熟悉的氣味,是幾年前媽媽未發病時,母女倆每個週末晚上逛夜市時必買的印度甩餅,兩人為了貪看小販的甩餅絕技,在攤子旁看得太久,不買覺得不好意思,買了以後,媽媽總會把餅讓給她吃,事實上每次都是吃過晚飯才出門散步,兩人的肚子早就塞不下了,但每次都爭不贏媽媽愛女兒的藉口,她只好一邊碎唸著任性的媽媽,一邊一小口一小口拚命地把它塞下肚……如今,就算她願意幫媽媽解決無限多個印度烤餅,媽媽也沒辦法到這兒來看甩餅了,只能躺在床上,任由癌細胞慢慢地享用著第12節脊椎。4個月前,母女倆還背著爸爸,去了家高級牛排館慶祝媽媽抗癌兩週年成功,哪知幾個禮拜後,刺耳的「喔依喔依」,又隨著擔架車衝進了她小小、安靜的家。

 

只見小販熟練地將一塊麵糰壓成一張麵皮,兩手向上一拋一轉,麵皮脫開地心引力的束縳,飄入虛空,在某個點暫留了一下,轉出優雅的荷葉弧形,再緩緩飄落下來,回到小販雙手之間,已成了如蝶翼的一片。

 

手機鈴聲響起……

「喂?」

「……」

「好,我就快到了。」

「……」

「爸,你先不要跟媽說,我自己跟她說!」

 

她開始跟著排隊,決意要狠狠、用力地吃完一份甩餅,再去坐在媽媽的床前,好好告訴她關於自己即將出國進修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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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 】

「一共49元,收您50,找您1元。小姐,您的發票。」
「謝謝。」她說,一面從便利商店店員手中接過零錢跟發票。
她將擺在櫃檯上的巧克力調味乳及火腿蛋三明治往包包收,卻被門外傳來的尖銳煞車聲及強烈碰撞聲嚇了一大跳,動作軋然而止。
她轉頭,往外邊望,眼前的店員也跟著探頭探腦。
「發生什麼事了?」
「車禍嗎?」
排隊等著結帳的人們此起彼落的說著、互相探問著。
有人已經急匆匆的向外跑,查看外頭的情況。
「砂石車撞到機車,機車騎士往外飛了十幾公尺,後面的轎車閃避不及,當場輾過的樣子,看來是凶多吉少。」那報馬仔站在便利商店門口大聲的宣佈著。他語氣中透著的微弱惋惜,很輕易地就被他眼神中閃著的那種遇到大事件的八卦光芒澆熄了。
她只是緊盯著他的眼睛,卻不置可否。
自動門的叮咚聲兀自的響著,彷彿在宣告一切都與它無關。
是啊!與誰何干呢?
除了肇事者、肇事者的家屬、朋友;被害者、被害者的家屬、朋友,還有誰會深刻的記住這些事?難道不就是成為誰或誰茶餘飯後的話題,然後時間一過就如同泡沫一般煙消雲散,連一點渣子都不剩了嗎?
她走出便利商店,很輕易的就可以發現哪裡是事故現場。倒不是看到了血跡或倒在地上的被害者或支離破碎的機車殘骸或其他的那一些什麼,而是在周邊已經聚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潮。
她沒有興趣加入,只是從旁安靜的走過。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太過清楚。
救護車會來,傷患會被送到醫院搶救(如果他還是傷患的話)。
另一個可能是,他會被推到太平間,被清洗,被送到殯葬管理處化妝,然後會有一連串的哭天搶地。
她總是下意識的過濾那些悲傷的聲音,讓它們輕飄飄的穿過她的耳蝸,也僅僅只是穿過而已。它們到不了她的大腦皮層,在中間的哪個迴路就會掉了、迷失了、不復存在了。
當然沒人敢指責她漠然,是職業所需吧,他們說。
但她知道其實不是,她只是單純的想:「死為什麼不能是與生一樣美好、或是更美好的事物?」
她站在捷運站入口往回望,隱隱約約地看到一顆飽滿的灰色氣球,從事發現場一點一點的往上飄。它先是搖曳著,往左一些、往右一些、轉個圈,彷彿想再看一眼這個世界;接著它開始顫抖,抖落些什麼呢?誰知道,大概是一些不好的情緒吧。跟著它變透明了,乾淨的、純粹的、不容褻瀆的。最後它義無反顧的飛離了,穿越雲層,直到她再也感受不到它。
「嘿,祝你旅途愉快!」她輕聲說。
從不說「一路好走」,從不認同這句話當中包含的哀傷意味。死亡雖是離別(表面上的),但並不等同於悲慘。絕對不是!
 
 
 
她在捷運善導寺站下了車,轉搭公車237線,目的地是台北市殯葬管理處。
她是一名遺體美容師。
走進殯葬管理處之後,她才從包包裡掏出屍體化妝室工作證掛上。
厚重的門卡在生與死的交界。她推開門,走到充斥著死亡的那一邊。腐敗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不重,但無所不在。像要滲透你、拉攏你,逼你接受、要你面對──只要有生,必然有死,那是一體兩面,扯不開。
「依寧,來了啊?」陳師傅一面套上白色袍褂一面對她說。
「嗯。剛在路上看到嚴重事故了,支離破碎的屍體可能又要多加一具。」
「當場死亡?真可憐哪。」陳師傅說。他雖然對生命的殞落感到可惜,但也只能僅止於此,太讓自己深陷的話,工作起來一定會非常痛苦的。
「我不確定,不過看情況大概是吧。」她想起剛剛感受到的緩緩上升的灰色氣球。
倒不是她觸人霉頭,只是她對生命消逝這件事感覺總特別敏銳。這到底是她與天俱來,還是由於看得太多,她自己也不清楚。
擅長用看似輕薄的語調談論死亡,其實也只是不想賦予這件事太過濃重的絕望意味。
這麼多年了,一具具的屍體在她眼前被推進推出,她漸漸明白了:當你把一件事看得稀鬆平常,那它就是平凡無奇的;那它就傷不了你。
事實說穿了就是這樣。
「今天大概會很忙。才八點就已經送進來三具了。」陳師傅說。「2號床的黃老太太就拜託你了。」語罷,他指了指還停放在一旁的鐵床。鐵床上有一個人體突起,突起上鋪了一塊白布。
最近死亡的人數又明顯增多了,她想是因為寒流來襲的關係。那些受了凍的、心臟無法負荷氣溫明顯改變的,全都一窩鋒的擠進殯儀館,像要舉行什麼嘉年華會一般。
她點了點頭,「自然死亡嗎?」
「嗯,算是壽終正寢吧。」
「家屬有什麼要求嗎?」她問,這件事得先要確定一下,有些家屬會要求妝化濃一點,讓人走得風風光光。最後一程,讓生者心裡有個依託也好。
「沒有,死者的兒子說信任我們的專業。」
她點點頭,那就好辦了,她心想。
 
 
 
她套上工作服,戴上手套,然後掀開鋪著黃老太太的白布,一個慈祥老奶奶的面容映入眼簾。
老太太的眼睛安靜的闔著,嘴角帶著微微上揚的弧度,像只是睡著了,還做著什麼溫馨的美夢。
臉色是白的,但也只像是久未曬太陽那種虛弱的白,並沒有屍體特有的那種慘淡。
她伸手順了順老太太瀏海,指尖碰到了她的額頭,有點涼,沒有餘溫了。
「婆婆你好,我叫張依寧,是你的化妝師。」
這是她的習慣,她總在開始工作前自我介紹。生死的界線對她而言是模糊的。眼前躺著人屍體雖是死的,卻也是活的。她不想在對方還未接受她之前就任意在別人身上擺弄。
「婆婆你很漂亮喔。」她笑著說,像對鄰家婆婆攀談那樣。
她的手也沒閒著。她先是把老太太的頭髮梳理整齊,然後用鑷子仔細地夾起黏附於嘴角的碎屑,接著用軟刷輕輕掃淨老太太的臉龐。
她拿了粉撲沾上白粉,輕拍老太太的臉,從額頭到臉頰到下巴,一點也不含糊。
接著拿了眉筆,幫老太太畫出眼線。
「婆婆,我幫你畫淡妝喔?你長的那麼漂亮,要是被厚厚的粉遮住也太可惜了。」
「有很多人都說,妝要畫得濃,衣服要竭盡所能的華麗,才能風風光光的去到另一個世界,才會被人尊敬。」
「可是、可是我覺得不是這樣。可能化妝真的是一種宣示權威的方式吧,告訴別人你的地位、你說話的分量。但是我總覺得,已經爭了一輩子了,還要把這些也一併帶走嗎?那樣不是太累了?」
「婆婆你覺得呢?」
當然屍體是不會回答她的,只是黃老太太臉上掛著的屬於生前的笑,像在給予她認同。笑容的力量殘留到給予笑容的人都已經不存在的時空裡了。
她拿了淡紅色的口紅,勻稱的塗在老太太的唇上。
「這顏色很好看喔,我覺得很適合你。」
她放下口紅,歪著頭看老太太。
「相當慈祥的感覺哪!」
「婆婆,我跟你說喔,我小時候看過一個叫做『黃金鞋』的外國童話,是寫一個小王子死去之後的故事。裡面的國王愛子心切,要給小王子換上最好的衣服,還特地為他打造了一雙黃金鞋。去天國的路上,一定要爬上一座梯子,穿著笨重黃金鞋的小王子怎樣也無法爬上天梯,他越是想爬上去,就跌得越重,全身都搞得傷痕累累的。
他只好看著連鞋子都沒得穿的窮人家的孩子一個一個的爬上樓梯,悲傷地在梯子的底部聽著屬於天國的歡笑。後來小王子受不了,夜夜到國王的夢裡哭訴,國王終於脫掉了小王子腳上的黃金鞋,小王子才得以爬上了天梯,與那些在世時與他地位階級完全不同的孩子們一同玩樂。」
「這故事對我影響很大,所以我總覺得人死後就可以放下一切了,關於那些勾心鬥角啦、比較啦、要贏過誰啦。算是一種潔淨的回歸吧,回到只剩一個人,沒有任何附加價值加諸於生命之上的狀態。」
「我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老太太還是帶著那一抹恬靜的笑。
「再上個腮紅就可以了。」
她在老太太的雙頰上撲上帶有一點點紅的粉,看來有血色多了。
她放下手中的海綿,仔細端詳老太太的臉。然後她點了點頭,俯下身,在老太太的耳邊輕聲說:「婆婆,你很好看喔。祝你在新世界玩得愉快,掰掰囉。」
 
 
 
「依寧,好了的話5號床就交給你了!」陳師傅一面快速的幫另一具屍體上妝,一面對著她說。
「好。」她應著,接著走到另一個鐵床旁。
她掀開白布,鐵床上躺著的屍體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的左手幾乎脫離,左側胸口有好大一片的磨損,臉上還帶有一條很深的切口,看似被什麼尖銳物扯過。傷口雖然已經被清洗過,但那曾經冒出的殷紅依舊不難想見。
「好慘,怎麼死的?」她問陳師傅。
「車禍,夾在車輪下被拖行了幾十公尺,還來不及送到醫院就回天乏術了。」
這會是個大工程,她想。
她從冷凍櫃取出縫補用的豬皮,將其覆蓋在左胸的傷口上。她將針扎入、抽出,來來回回。
此時有工作人員進入屍體化妝室將已上好裝潢老太太推出,她知道她將會被換上壽衣,可能被置於棺木中受人瞻望,也或許不會,最後大概會被送到火葬場燒個一乾而淨。
「那就不再見囉。」她默念。
然後又埋首於那殘破的屍首。
但她會讓他完好的被推出去的,她知道。
 
 
她的工作就是如此,在狹小的充斥著死亡氣味的小房間裡,見證生命的衰亡,替這城市向將要/已經離去的過客道別。
不論他們離去的途徑為何──是自然死亡、是意外、是自殺,這裡都是終站。
她在工作的過程中,有時候會下意識地望向窗外的天際。
你不會知道每天到底有多少灰色氣球在向上攀升──或許是毫無依戀的急速飛離;或許是盤旋於城市上空不捨離去──可它們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
而同時,也有另一些閃閃發亮的東西自空中翩翩飄落。那些是與之對應的新生,是新生喔!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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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七點。

    天空已收拾起所有的光線,灰黑色的積雲籠罩住這捷運的終點站。一波波湧來又離去的車輛發出轟隆的聲響,四處衝撞的巨大聲音卻沒有任何對話,只讓人想要沉默。

    在十字路口旁的騎樓地面,擺了一天攤子的老婦,勉力起身撿拾剩下的菜蔬,暗淡微枯的葉片無力的垂吊著,如同她身上暗淡老舊的衣服。旁邊施工中的大樓投下的暗影,將她臉上與手上的皺紋擠壓的更深了。

 

    早晨七點。

    澄澈的藍天中浮著淡淡的雲朵,一陣和風輕輕擺弄著捷運出口處的樹梢新綠。上早市的婦女們互相寒暄著,帶點得意的談論這兩天好貨與便宜貨的採買心得。

    在十字路口的麵包店前,兩個十六七歲的女學生交換著笑聲與細碎的話語,其中一個打開手機將某則傳訊分享給友伴,她們笑得更加開心了,彷彿有粉紅的雲彩撲上了她們的兩頰,而和風也轉來悄悄撫弄著她們的衣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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