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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膠袋─城市景觀中的輕│容渝

視覺/嗅覺/聽覺

 

毛孔的汗,從我扛著整袋回收的手臂滲了出來。緊握著袋口,撐著手臂的力量,走出電梯。將這棟樓所製造的廢棄物,一袋袋搬到推車上。大樓的風,吹得我汗毛直豎,身體產生的溫差,讓我忍不住頻頻打噴嚏。我揉了揉鼻子,把回收物在車上放好,簡單分類。

 

整車堆放整理得跟我差不多高。塑膠瓶咚咚咚的滑入籃子,紙箱順手插在籃子的下方,各式薄塑膠盒撈成一袋。取透明的大袋子,將收到的塑膠袋與保麗龍集在一起,袋口順著保麗龍的弧形,綁上不會噴開的蝴蝶結。單手一抬,將袋子甩放上在整車的最上面。沒想到噗的一聲,一團透明的粉紅,從袋口飛出。我彎下身伸手試圖撈起,風一颳,它像是汽球升空般一瞬飄起,在大樓間懸舞。我向前跳起,試著抓住它跳舞的裙擺,但它沙沙地隨風閃過了我的捕捉。一陣快,一陣慢,袋上面「泰成」的字樣,隨著風在眼前翩翩。

 

我挑了挑眉,想著不能再花時間下去。望了一眼手腕,才想起上回因為垃圾袋破洞,被廚餘的汁液沾了滿手,這次怕弄髒了錶,早早就拿了下來。

「還有兩台推車得推到巷口那等垃圾車,不能在這邊耽擱太久」我心想。

趕緊把被風吹亂的髮絲從眼前撥開,深怕〈給愛麗絲〉的音樂措手不及的在耳邊響起,抓起推車準備轉身。

「沙沙─啪─」

呼吸瞬間暫停。風將那團透明粉紅,平滑無縫地服貼在我臉上。

「還好,這之前應該裝過蘋果還是桃子之類的。」將袋子從臉上勾起,一把塞入大袋中,低頭裝沒事的趕緊收拾。深怕一旁正在擦汗的阿姨注意到,可要笑話我了。

推著車回去,邊走邊扶著車頂上的那大袋塑膠,耳朵與身體的毛孔不斷想確認輪子穩定駛過地面的框框聲,不會再飛出任何節奏之外的異音。風一瞬,路旁掛在機車上的雨衣陣陣作響。我沿途微笑地盯著路人,臉仍忍不住的微微發燙。

 

鑽地怪手(破碎錘挖掘機)─城市景觀中的重│容渝

觸覺/味覺/聽覺

 

那天,噠噠的聲響,彷彿也敲在我的神經上,比牙醫鑽牙的尖銳的聲響,更令我不安牙酸。我不是在候診位的病人,我沒有聞到消毒水的味道,身旁揚起的是塵土以及轟隆引擎的柴油味。

 

望著地上裂開的磨石子地板,吵雜的敲地聲,讓腦袋無法專心地想著眼前的事。但我不能離去,否則就沒人了。其他人遲遲還沒出現。

「停下來!你沒有獲得這戶人家的允許,根本不能動工!」我對著他喊。

操作鑽地機的工人,熟練的沉默著,繼續他的動作。我試圖竄到鑽頭的旁邊阻止施工。油壓鑽頭執行著它的命令,發出無機物的敲打聲,力臂晃晃蕩蕩,揮舞移動著,整片地面被逐步地敲擊洞碎。要怎麼阻止?我評估著他只是吃人飯碗而已,不可能敢用鑽頭傷人,沒什麼好畏懼的。

 

一旁身穿POLO衫的工頭,擺了擺手指揮著:

「不要管他,他一個人而已。繼續。」

「喂,你一個外人,幫別人守房子幹嘛?」他對著我嘻皮笑臉的說道,一點都不像平常人多時,那副被妨礙賺錢的臭臉。

 

現在自己走在街上時,只要聽到那種噠噠的聲響,就會令我忍不住咬緊牙關。緊繃的身體,無時無刻都被喚回阻擋拆除地現場。腦海閃過各種解釋與反駁這聲響地話語,當時殘留的無力感讓舌頭彷彿灑上雙氧水般刺激性的苦澀與疼痛。這社會有興趣聽我說嗎?但這種心情未免也太過狂妄與自憐。我抹了抹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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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鐵捲門
視覺/聽覺/觸覺/嗅覺


夜裡,經過騎樓的時候,我注意到這些黑壓壓的老舊鐵捲門,沉默地立在陰影中,彷彿由於長年重複作業而顯出疲憊和乏味的警衛,暗藍或鼠色的制服上落滿了灰。我想起老家也有一扇由馬達驅動的深灰色鐵捲門,它剛安裝好的時候,一定散發著濃厚的油漆氣味——來自鐵皮外層用紅色油漆寫上的「車庫前請勿停車」幾個大字,在鐵片凹凸的堅硬表面反射著亮光,像是嶄新制服上燙印的圖樣。經年累月,被泥土、雨水、枯枝和落葉不斷黏附,如今它大概只有一種混合了塵埃、鐵鏽及金屬保護油的黏膩氣味。如同年老之人散發出的特殊氣味,這是鐵捲門老了的味道。

當天家裡最晚歸的人,要負責關鐵捲門。按壓遙控器上的的倒三角形按鈕,馬達便會使勁抖動身軀,然後開始轟隆轟隆運作。它會以一種緩慢而有序的節奏,義無反顧地吐出鐵捲門,鐵片則因震動發出磅啷砰隆、磅啷砰隆的聲響。噪音打著節拍,鐵片規律前進,室外的景色則由視線上方開始被黑暗逐格吞吃。接著,如同大片密集的烏雲逐漸飄來遮蔽了陽光,鐵片像是牆一樣垂直的烏雲,以同樣的方式阻隔了室外的光線。頃刻,伴隨著尖銳的金屬摩擦聲,無邊無際的黑影以一種不容阻擋的氣勢鋪天蓋地襲來,欲將最後的光源也撲滅。當鐵捲門終於與地面接觸而發出「磅-」的聲響,像是以手鈸為樂曲作結,一切便倏然歸於死寂,彷彿巨人闔上沉重的眼皮,黑暗終於完全籠罩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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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玻璃窗
視覺/味覺/觸覺


我印象中的玻璃窗總是通透而明淨,使人一眼得以望見窗內。如同開水那般透明無味,其味道完全取決於添加物,加入糖使水有了甜味,加入鹽則為水增添鹹味;人對於玻璃窗的印象,亦總是伴隨著窗內之物存在,而非玻璃窗本身。玻璃窗的作用只在讓人清楚看見其內,因此吸引人的終究是透過它所視的物體:無論那是個甜點櫃,擺放著精緻繽紛的馬卡龍小點;亦或是飾品店的櫥窗,展示著小巧晶亮的寶石。玻璃窗像一面滑順卻冰冷的絲綢,毫無感情地包裹它裡面的東西。每當我凝神打量窗中之物,那玻璃窗便自動從腦海中被悄悄抽走,彷彿它並不存在。

但眼前,我在夜裡隔著一條馬路,透過斷續雨絲看見的,這間小店的玻璃窗,由於水氣附著而呈現一種輕紗般的質感。這層紗暈染著窗內透出的淡黃燈光,就像浮著微小氣泡的威士忌沙瓦,呈現著淺淺的麥芽糖色。我無法透過這面霧一樣的玻璃窗望見小店內部景象,僅能隱約看見靠窗物體模糊的輪廓,約略的尺寸,顏色偏藍或偏黃,但無從得知更多細節。這樣的玻璃窗違背了讓人一眼看透的本意,但奇妙的是,它似乎更加吸引著我的目光。也許是因為在微涼的夜裡,窗內透出的光亮讓人感到微小的暖意;也或許看不清內部的玻璃窗,反而予人一種期待,吸引人去探求,好確認窗內之物,究竟是薄紗輕掩下的幻影,還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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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沙

 

初榨果汁和著碎冰,形成一片結構堅實的土地

 

有時著了急多吸兩口汁液

 

就像抽乾了地下水,留下的是咔啦作響的鬆散結構與乾巴巴的硬塊

 

只好搖一搖,如同面臨一場地震後,即可使它重新

 

液化

 

 

◤印表機

 

黑色俐落的方形,拉好領子安放待逼供的紙張

 

一聲令下

沈默的他

一下 一下 一下地

吐出我想看到的內容

 

再說

多說點

再多說點

 

我曾經天真的以為拉著吐到一半的舌頭能更快地看到這些內容

 

其實非然

只會讓事實模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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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bus.jpg

 

◤準
第一眼看到這男孩,首先對上他直率帶有點好奇的眼神,然後下意識地別開對視。順著視線向下,發現他並不是露出常見的微笑,嘴巴使勁地向旁咧開,或許是用力或者貪玩,左臉的陰影處像是沾上泥巴或番茄醬。

一隻手握著手榴彈,另一隻手的肌肉異常地緊繃,不像是一般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會出現的手指張力,或者只是因為他過度緊張而形成的手指彎曲,像是這隻手也握著一顆無形且已拔掉插銷的手榴彈。柔軟的金髮貼在額頭,一邊的吊帶滑落肩膀,衣服好好地紮著,但是露出的腿部有一些小小的疤痕,也是這個年齡的調皮男孩會有的小傷口。襪子與鞋子沒有鬆脫,鞋帶也好好的繫著,像來自妥善照顧的家庭。


◤模糊
陽光穿過樹葉灑落地板,從剪影看得出來天氣不錯,後面一位婦人目光落在小男孩恩身上,右側一家四口推著強褓中的娃兒和幼童散步,行道樹延伸至遠方湖面。


◤感受
第一眼使我聯想到大庭葉藏:
「照片是一個十歲前後的孩童,頭傾斜成約三十度,在一堆女人的簇擁下,笑臉看著前方。乍看之下,一般人或許會覺得是個『可愛的小男孩』,但仔細端詳後,會感到不快,覺得『這孩子不知為何令人討厭』。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小孩一邊笑,一邊緊緊地握緊雙手的拳頭。」

跪異的、異常的、不自然的感受。在一片溫暖明亮的背景裡,小男孩的出現給了這個畫面一個巨大的不和諧地、尖銳地、不可抗拒地感受刺進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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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力之 失〉

  不曉得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小時候都曾幻想自己是公主。那時的我會把被子披在肩上當作公主披風,每幕戲起頭一定要先從房門口華麗登場(此時步伐優雅心卻忐忑,因若是讓母后發現我把被子拖在地上可是有殺頭風險),走上複式地板後轉個半圈,悠悠一回眸,此刻這個六坪大的空間就是我的宮殿,枕頭們就是臣子,任我俯視。大部分時候劇情都很單純,就是一手拉著被子,奄奄一息倒臥在床上,因為公主通常都體弱多病或易為奸人所害。有時也扮演其他角色,通常是電視劇裡的女主角,或者某個身邊令人稱羨的同學。總之,都和真實世界的生活,相去甚遠。

  考大學時,我具有測不出特殊專長和興趣的謎樣人生,所以憑藉著自小愛幻想的特質,報考了藝術大學的戲劇系。考試分為四個關卡:自我介紹、才藝表演、聲音表情、即興演出。前兩項經過事前準備,當天只能帶著緊張完成,讀不出評審老師臉上的好惡。後兩項是現場才知道題目,尤其即興演出為表演前十分鐘抽題,抽到什麼就要演什麼。現在想來當時的情景,內心都隱然有種羞愧。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幻想和想像力竟有這麼大的差距,過往腦海中一幕幕的戲,大都只是所見影像的復刻,而不是我的創造。然而最致命的,還是在人群面前,我宛如成了武俠小說裡被點穴的人,渾身動彈不得。整個表演過程,我對視著唯一肯和我四目相接的老師,相看兩尷尬。

  大概自那次經驗及往後陸續的挫敗,我給自己貼上一個「想像力貧乏」的標籤,並且也不再嘗試激活它,寧可相信那就是不曾存在於己身的一種天賦。

  自己有了孩子以後,許多的育兒方針、教具遊具,告訴父母如何引導孩子豐富的想像力、創造力,但在操作過程中,我發覺自己會在孩子耳邊口頭禪一般的吐出「聽話!」「小心喔!」「不可以這樣!」「這麼做才對吧!」諸如此類的話語。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童年,那被灌輸或者習以為常的對待,原來並沒有隨著年齡消失在我的生命中,身體始終記憶著,並且內化成了思考和行為:權威、規範、過分干預和保護、遵循標準答案。一切都生了根,再次複製貼上。那渴望被解放的身心靈竟無時無刻被自己拉往反方向倒退,彷彿一場世襲的魔咒。

  如果想像與創造是上帝給每個孩子或大或小的禮物,那我似乎在更早以前就丟失它了。又或者像是走散了的童年玩伴,縱然你懷念過往的歡快,卻無法再在現實中找到彼此的交會點。無法再把自己變成公主,因為公主不用洗衣煮飯打掃房子;無法再把被子當披風,因為塵璊很多,要是哪天我看見孩子把被子一路拖,大概也會想揍人;無法看見一彎明月對我的微笑,因為推著嬰兒車只能緊盯著馬路左右的來車,煩惱上上下下的路面。

  也許,想像力會笑說,「拜託,這太悲觀了,其實我無所不在。」

  好吧,或許我該相信,逐漸消蝕的,不是你,只是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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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依德有一篇論文〈創造性作家與白日夢〉,認為創造性作家與兒童在遊戲時的表現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很認真地創造出一個幻想的世界,投注大量的情感與心力在其中,儘管如此,他們仍然能夠指認得出來幻想與現實世界的區別。不過,創造性的作品,與天真的白日夢,二者之間還是有很大差異。佛洛依德的見解或許暗示了一件事情,創作與遊戲無論在動機或表現上是很相似的。兒童在遊戲中得到快樂,因為他們在遊戲中不受拘束,在遊戲的過程裡得到成就感,我認為是一種「純粹」追求快樂的行為;雖然在寫作的過程中,創作者的心志思考必須承受反覆不斷的自我笞箠,耗費大量心力與時間,然而我認為,創作是一種過度壓抑之後的釋放,作家創造出來的作品能為人們帶來精神心靈解脫的能量,文學的想像或許不會如影隨形跟著我們,卻可以帶領我們抵達從未到過,或者是根本接觸不到的最遠世界,我們能從現實世界裡截下一段時光,在這一刻,我們是自由自在的。

 

對我來說,創作的想像力就跟遊戲一樣,都是在現實世界裡追求一個能隨心所欲、自己操控的世界。

 

我在家裡排行老么,姊姊、哥哥都與我相差十二歲以上,所以我常常一個人玩遊戲。在我的兒時回憶裡,我的房間裡頭有十幾隻的絨毛娃娃,他們都是我的遊戲對象。有時候我是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會拿出短尺來處罰總是不交作業的「大熊」,然後摸摸旁邊乖巧的「小白兔」:「你好棒,回答得真好!」,還會認真批改每一本作業,在裡頭寫下評語;有時候我是在廚房忙進忙出的母親,端出一盤盤美味的菜餚,呼喚著大家來享用,會教訓愛挑食的小孩,要乖乖把紅蘿蔔吃掉;有時候我是專業的主播,對著觀眾們解說本週的氣象變化;有時候我是……,我想像中的遊戲朋友們靜靜陪我度過了進入小學讀書之前的日子。

 

想像力之於我,就是我在遊戲之中所建立起來的一個世界。它與現實世界仍然是有所區別的,但是卻能讓我在其中,得到我所欠缺,或是我所渴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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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依德有一篇論文〈創造性作家與白日夢〉,認為創造性作家與兒童在遊戲時的表現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很認真地創造出一個幻想的世界,投注大量的情感與心力在其中,儘管如此,他們仍然能夠指認得出來幻想與現實世界的區別。不過,創造性的作品,與天真的白日夢,二者之間還是有很大差異。佛洛依德的見解或許暗示了一件事情,創作與遊戲無論在動機或表現上是很相似的。兒童在遊戲中得到快樂,因為他們在遊戲中不受拘束,在遊戲的過程裡得到成就感,我認為是一種「純粹」追求快樂的行為;作家雖然在寫作的時候,他們的心志思考必須承受反覆不斷的自我笞箠,耗費大量心力與時間,然而我認為,創作是一種過度壓抑之後的釋放,作家創造出來的作品能為人們帶來精神心靈獲得解脫的能量,作品或許不會如影隨形跟著我們,卻可以帶領我們抵達從未到過,或是根本抵達不了的最遠世界,跟遊戲一樣,使我們能不受拘束,得到成就感與純粹的快樂。對我來說,創作的想像力就跟遊戲一樣,都是在現實世界裡追求一個能隨心所欲、自己操控的世界。

 

我在家裡排行老么,姊姊、哥哥都與我相差十二歲以上,所以我常常一個人玩遊戲。在我的兒時回憶裡,我的房間裡頭有十幾隻的絨毛娃娃,他們都是我的遊戲對象。有時候我是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會拿出短尺來處罰總是不交作業的「大熊」,然後摸摸旁邊乖巧的「小白兔」:「你好棒,回答得真好!」,還會認真批改每一本作業,在裡頭寫下評語;有時候我是在廚房忙進忙出的母親,端出一盤盤美味的菜餚,呼喚著大家來享用,還會教訓愛挑食的小孩,要乖乖把紅蘿蔔吃掉;有時候我是主播,對著觀眾們解說本週的氣象變化;有時候我是……,我想像中的遊戲朋友們靜靜陪我度過了進入小學讀書之前的日子。

 

想像力對於我來說,就像是我在遊戲之中所建立起來的一個世界。它與現實世界仍然是有所區別的,但是卻能讓我在其中,得到我所欠缺,或是我所渴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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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老鼠、水、可怕的、曖昧

 

取材改寫 《七俠五義》第八十四回 「復原職倪繼祖成親,觀水災白玉堂捉怪」

 

仁宗天子放下手中的奏摺,洪澤湖年年水患,這一個月來地方官員頻頻回報災情,農作物毀損大半,百姓傷亡無數,「得趕緊遣派官員去了解情況、治理水患方能一勞永逸。」仁宗隨即召見包公前來商酌此事。包公便舉薦顏春敏為巡按,且調派主簿公孫策與護衛白玉堂,隨顏春敏前去治水。

 

一日來到泗陽城,乘轎到山頂,俯視望去一片白茫茫,水氣蒸騰,河道曲折,水勢高漲,由赤堤灣,浩浩湯湯奔流至赤堤墩,夾岸盡是沖積下來的淤泥,百姓們的身影遠遠縮成一粒粒小黑點,零散錯落在洪水沖蝕過後的斷壁殘垣,看起來特別怵目驚心。

 

下了山之後,三人立刻拜會當地知府,嚴春敏仔細盤問水患情形,忽然聽衙外鼓聲大響,人聲鼎沸,原來是赤堤墩的百姓前來告狀,顏春敏吩咐立即傳喚百姓進來。片晌帶進來三、四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莊稼漢,他們仆跪在地,神色哀戚,苦不堪言。顏大人問:「你們為何要擊鼓申冤?」。鄉老回答:「大人,小民每年遭逢水災,大水不僅沖走我們辛苦耕種的作物,連我們住的房子也被沖垮了。現在只能住在臨時搭建的草屋裡,沒想到這幾日深夜,竟然有可怕的水怪上岸,把我們所剩不多的家產全部洗劫而空!」

 

「水怪?」顏大人不解問道。

其中貌似年紀最輕的立刻答道:「是的,那水怪有牛的身體那麼大,頭扁近似蟾蜍,頭上有一對蜷曲的角,背上還有硬殼,每次都是七、八隻一起上岸,見了人便嘔嘔大叫。」鄉民一邊說話一邊餘悸猶存的瑟縮顫抖著。

「大人聖明,請救救我們!」

顏大人寬慰百姓幾句,允諾會加快治理水患,並且派人調查水怪一事。

 

旁邊的白玉堂見到鄉民驚魂未定的樣子便動了惻隱之心,「蒼生何其不幸,受苦於水患,又有水怪擾亂。但是,水怪怎麼會搶掠財產呢?這事倒有蹊蹺。待今日夜間,我錦毛鼠便來瞧個動靜。」於是自告奮勇向顏巡按要來四名差役,假勘查水災情況,來到赤堤墩暗訪水怪之事。

 

百姓們見到官員遂紛紛上前叩頭訴苦,迎接白玉堂進一處窩鋪裡,大家席地而坐,白玉堂仔細追問起關於水怪的事。「這水怪可有什麼特別之處?」鄉民答道:「水怪上岸之前,總會傳來一陣女子的歌聲,曲畢,就是水怪嘔嘔亂叫。所以鄰里只要聽到歌聲,就會立刻拔腿逃跑。」「女子歌聲?」白玉堂問道。一旁老民嘆了口氣說:「前些年,有戶人家的女兒因為被人誣指與有婦之夫曖昧,她為求自清便跳江自盡、以死明志。之後赤堤墩河水下流處莫名出現一漩渦,行舟經過都被捲入,不知傷害了多少性命!因為漩渦,掃壩無法築成,於是年年水患不止。村民都說,一定是那女子心有不甘化成厲鬼在河裡作亂,那些溺水而死的人就是變成水怪替她復仇的啊!」白玉堂聽完問道:「漩渦那邊是什麼地方?」眾鄉老道:「過了漩渦,一箭之地便是三皇廟了。」白玉堂暗記在心,接著吩咐鄉民:「今晚你們在各自窩鋪內躲藏好,我與守衛們要活捉水怪。」白玉堂又掏出兩錠白銀交與村民們去買些酒菜來喫,村民拿了各自歡喜準備去。

 

當天夜晚,白玉堂獨坐窩鋪裡,其他差役周遭四伏。約過了兩炷香後,忽聞一琵琶曲聲,嘈嘈切切,女子細微歌聲相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白玉堂聽了不禁心馳神往,探身想查看究竟,歌聲卻戛然而止,只聽水面「忽喇喇」聲響大作,白玉堂臉色一變,立刻竄入門外的草叢堆中,將身軀一伏,回手將箭取出繫上弓弦。見一物跳上岸來,背上有硬殼,頭上有一對蜷曲的角,全身髒黑,面目不分,直往百姓窩鋪奔去。白玉堂便悄悄跟隨其後,忽聽窩棚裡內喊出一聲:「水怪來了!」白玉堂在那物的後面,彎起弓箭連發射向怪物的後腿,只聽「碰」的巨響,那物臥倒在地,躲藏在附近的差役四面一齊圍上將妖怪用大網困住,眾人靠近一看,發現「怪物」的底部竟然躲著兩個人,其中一人右腿血流不止、無法動彈,哀嚎著:「求求饒命啊!」,另一人被硬殼壓著、還不停掙扎想要逃跑。

 

遠處有人大聲嚷道:「水怪跑了!」接著水面上噗咚、噗咚,怪物跳進水裡迅速游遠了。隨後,眾鄉老便聚過來想看捉到的「水怪」,發現竟是盜賊扮成的,群起公憤,紛紛掄起拳頭往那二人衝去,白玉堂立刻出聲制止:「大家稍安勿躁!俺還要將他們帶回衙門給大人親審,釐清案情。不過,既然知道水怪是由人假扮,之後諸位若是再遇到,直接押解到衙門,個個有賞!」語畢便解散百姓離開,與差役們押送犯人回府。

 

但是白玉堂內心仍然不能釋懷,那女子的歌聲從何而來?

 

要知神秘女子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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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想〉

  牠伸出一隻手勾住前方的石頭將它向後移了些,接著整個身體游過去坐在石頭上。牠正前方還有另一塊石頭,和現在坐著的一樣,平平整整,像給熨斗燙過,但是這塊更大,幾乎是床的一半了。為了找到這兩塊石頭,牠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畢竟海裡的石頭表面大多崎嶇不平,要不就是太圓,根本沒辦法讓牠好好放本書。又為了把它們搬回家,牠的八條胳臂連著三天都舉不起來,搬的時候每移動十步就得鬆鬆手,雖然牠很不情願休息,因為一旦停下腳步,本來在一旁竊竊私語的魚類,就會像八卦的街坊一窩蜂上來探詢究竟。牠平常性情溫和,從不吝嗇騰出一隻手給別人幫忙,但此刻牠卻不想說實話,牠覺得牠們永遠不會明白看一本書的樂趣,多作解釋只會被取笑,事實上,牠們可能連書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吧。

  牠會愛上書,也是因為見過人類拿著書的樣子,雖然起先並不知道那是什麼。那人應該是來度假的,他駕駛的快艇就停在牠洞穴的上方,遮住了海裡本來就微弱的光線。那人先是一手拿著書,沒多久又舉起另一手翻頁,再後來將書放在前方的小桌子上,拿著筆寫些什麼。牠目不轉睛的看著,好奇這麼一個方塊狀的小東西,竟然有這麼多層,而且比人類的指尖更為纖細,翻過一張還有一張又一張。那人專注的面容完全沉浸在那小小的扉頁之間,絲毫不察周遭事物的存在,毫無遮蔭的陽光灑在他的臉和書頁上,替他的一切舉止增添了光輝。牠也看得著迷了。

  就在那人起身離開座位之際,牠突然動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想要進入那充滿光的世界,牠知道光的源頭不是炙熱的星體,而就在眼前的方寸之間,牠的靈魂受到召喚,不由自主的游向快艇。牠自船的底部迅速攀上船沿,船身受到搖晃瞬間朝一側傾斜。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晃動驚嚇,因為來不及抓住什麼而跌坐在船艙裡,牠再次趁此機會將手伸上甲板的小桌,眼前那方塊狀的小物立刻被吸附住,接著縱身一跳,潛回海裡。那人似乎發現了異狀,隨後追上甲板,朝著海面喊著「我的書!」牠感覺有點愧疚,但還是朝洞穴的方向游去。牠從來沒有心跳得這麼快,全身的血液都熱了起來,皮膚也變了顏色。原來偷東西是這種感覺。牠把書抱在懷裡好一陣子,口裡輕聲覆誦著「書」「書」「書」,八隻手不住的輕觸書皮,深怕被人發現,又深怕一切只是幻覺,畢竟這一連串的事對一隻章魚來說太不尋常了。

  現在牠每日睜開眼睛,都在期待正午的到來,因為唯有那幾個鐘頭,洞穴裡才有微弱的日照,其他時間就算還是白天,光線卻不足以照進這樣深度的海中。有時還沒到時間,牠也會提早坐在石桌前,預想著自己待會翻開書會看到什麼內容。經過幾天的閱讀,牠很快發現那天快艇上的人,其實不是來度假,而是來做研究的。書上畫了許多頂端長著大型扇葉的竿子,這些東西牠並不陌生,在這片海域上方就有若干。據書上所說,這是一種憑藉風的力量產生電力的裝置,雖然關於發電和蓄電的原理還看不太懂,但光是知道可以產生電力這件事,就讓牠興奮不已。

  「電!有電的話,就可以像人類一樣,把夜晚照得很亮,那我就能看更久的書了。」牠翻箱倒櫃找出曾在海裡拾到的燈泡,握在手中。腦袋裡想著風力發電機轉哪轉的樣子,那扇葉細細長長的,不就跟牠的手差不多嗎?手還更多隻呢。牠使了點力把八隻手向外延伸挺直,並各自保持一定的間距,接著原地旋轉了起來。海水因為這番攪動起了一股旋流,除了那對石桌椅,洞穴裡所有的東西,連同穴外的海草、小魚們,都被迫進入這渦流裡公轉自轉。

  周圍的鄰舍都來圍觀了,牠這才聽見許多小魚在漩渦中尖叫著,趕緊停了下來。牠滿臉通紅的向大家致歉,突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起來,「可是,為什麼燈泡不亮呢?」這隻深受啟發的章魚,還是忍不住困惑著,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轉得不夠快。「或許再把書看仔細一點吧」,牠好不容易扶住椅子坐了下來,眼前的世界都還在旋轉。還好,現在已經過了正午,要再發揮科學精神只能等明天了。


(溫和/章魚/偷/風力發電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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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秀氣多可愛的女孩,兩手輕輕交疊搖籃裡安穩的睡著,我最珍貴的女兒。小小的金戒指上刻著祥雲圖案和吉祥如意,手鍊上掛著小小的葫蘆墜飾,戴在女兒細細的腕上、小小的尾指上,燈光下金光晃晃保庇她一生富貴平安、福祿綿延。

小小的金飾收進紅錦袋裡,擺在盒子裡珍藏著。在她出嫁成為獨當一面的女人那天,將錦袋裡的金飾交給她,告訴她在她手指還能帶進這麼小的金戒指時候,就有這麼多祝福和疼愛,讓這份黃金燦燦的愛陪她面對往後的棘荊。

可如今紅錦袋按在我胸前,一步步離家。隨嫁的金飾早前幾個月都進了當店,去當店的路途不陌生,腳步卻無法走得更快。下個月的衣食、厝稅又沒著落了,和丈夫再三商量,非當掉女兒的金飾不可嗎?不拿去當要找誰借錢?明天拿什麼買菜、繳厝稅?

紅錦袋裡的金戒指的雲紋和和葫蘆手鍊,薄薄的金片輕輕的拖著我步伐沉重,這一錢不到的重量都要被生活的狂風捲走,我還能為我心愛的女兒守住什麼?萬分艱難的將金飾交給當店,讓頭家斟酌打量。半錢,作工普通。妳還要取回嗎?要呀!頭家千萬不要賣掉了,我一定來取!哪時候來取?下回工廠發月給的時候就來!我說的無比堅定,頭家點點頭,隨後遞給我1600塊去應付明天的生活。返家路上,才發現心破了一口,捂得再緊都阻不住穿透胸口的風,明日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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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物啟事 

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有許多的「物」,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像是寄信,在通訊軟體發達的時代,已經是越來越少人會去做的事情。過去親手寫一封信、再投入郵筒寄出去、等到對方收到,常常需要二到三天的時間。因此,若有急事要聯絡,絕不會透過寫信的方式。正因為比起打電話或傳簡訊,寄信所花費的時間特別長,反而讓這件事情變得更慎重,更多了些期待感。

我現在也幾乎不提筆寫信了,但是去國外旅行的時候,我一定會寫明信片寄給朋友、家人,還有自己。在異地寫明信片的時候,像是進入一個完全不同於日常生活的空間裡,飛越過經緯線之後,所有人事的糾葛紛擾,都被時差隔絕開來了。

無論窗外是飄著細雪的英國青石街道,還是在陽光明亮的曼谷泳池旁,我一筆一畫悉心寫下對朋友的問候與分享:「好久不見,你好嗎?我人正在……」,於是在旅行的途中,我就已經開始回憶起這段旅程曾經發生過的「故事」了。旅行會有終點,但是明信片上的文字能負載著當時在這個空間與時間裡所發生的一切,貼上郵票,明信片開啟了另一段旅程,最後當它回到日常生活裡,只要循著字跡,旅行發生過的場景會慢慢浮現,但不是身歷其境的,而是似曾相識的,像從不可分割的現實裡切下一截時間的記號被保留下來的。所以,我很期待歸國之後,在某天,打開信箱收到在國外旅行時寫給自己的明信片;也很期待,朋友收到我在異地所寫的明信片時,他的反應是什麼。

我仔細收藏起來從國外寄回來的明信片,經過了這麼多年,無論距離多遠、郵政效率多慢的國家,總是能在兩、三週或一個月之後收到明信片。只有一次例外,是我今年從泰國寄回來的明信片,不知道為什麼其他朋友都收到了,只有我的那張不見。那張明信片上寫著我當時在四面佛前誠心許下的願望,因此明信片無緣無故遺失了,讓我心急如焚,想著是不是郵差投錯信箱了?是不是被風吹走了?掉到海裡了?被人偷走了?……為了找回這張明信片,我在大樓貼了「尋物啟事」,硬著頭皮去問了平時根本不曾照面、交談的鄰居,跑去附近郵局問了郵務員。最終,那張明信片仍然是下落不明。

對於每個人來說,旅行的意義都不一樣。無論出發的動機是什麼,對於我來說,明信片是一種旅行的紀念,也是旅行的掛念。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時會想起那張不見的明信片,好像等待著離開很久的朋友回來一樣。不知道它遇到了哪些人?在哪裡呢?其實,最想知道的是,明信片消失了,是不是代表我的心願也無法實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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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

  羅喜歡待在地下室,那裡有幾盞吊在天花板上的燈泡,發著黃色的光,靠牆有兩個舊木櫃,比較高的那個是鞋櫃,媽媽的鞋子很多,很久沒穿或當季穿不到的就放在這裡。另一個矮的櫃子有五層,有一些老虎鉗、槌子之類的工具和沒用完的油漆。如果把兩個櫃子的門打開,味道都不太好聞。但新家只有這個矮櫃的材質是實木的,和舊家放在床邊的那個櫃子一樣,雖然用了很多年,潮濕讓櫃子有點變形,底部和靠牆的那面都生了黴,但靠近一點,還是聞得到淡淡的木材芳香,平滑的表面,沒有經過組合、貼皮,彷彿生命一直持續著,黴點只是它的老斑,反而因之更顯穩重了。羅喜歡待在它旁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它散發出的每一絲氣味,都能夠讓他回到從前,帶給他安慰。

  多年來的每個晚上,羅習慣重複在舊家時的動作,宛如一場儀式。以前,他會先爬上床近櫃子的那側,用手輕輕滑過櫃子的紋理,再平躺下來吸一口氣,等著阿嬤給他蓋被子。舊家很小,他和阿嬤就睡在一張床上。剛關燈的時候他轉向左側,阿嬤會像安撫嬰兒一樣平穩的拍哄他,這是自羅記憶以來就有的習慣。但阿嬤通常更早入睡,這時他就會轉向另一側,讓櫃子的氣息緩和他的神經,慢慢進入夢鄉。

  一個早上,阿嬤沒有起來準備早餐,也沒有幫他換衣服,只是一直躺著,他也就一直坐在床上,坐在那個阿嬤與櫃子中間的位置。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之間好像有些人在房裡來來去去,又或者對他說了些什麼,但羅沒有聽見,他只是一貫的動也不動,像個沒有啟動電源的機器。沒有阿嬤,沒有固定的程序,他的一天就不能開始。直到ㄧ個陌生人進了房間,起先是輕輕碰觸了他的手臂,但對羅來說這是ㄧ道強烈的電流,使他整個人彈到床的最底端,將身體塞進牆與櫃子的直角間。再後來變成兩個陌生人,他們直接抓住他,像兩條大蟒蛇,ㄧ個用雙手緊緊勒住他的上半身,ㄧ個人則負責壓制下半身。羅大聲尖叫,雙腿不停向外踢,用盡全力拉扯沿途任何他能抓住的東西。門簾扯下了,檯燈倒了,馬克杯破了,那個陌生人的眼鏡也被拽落了地。

  住進新家後,尖叫還是羅的武器。一氣之下,叔叔把他關進地下室,但就在門關上的那刻,他不害怕了。敏銳的神經傳遞著熟悉的氣味,腦中一切躁動瞬間停頓。摸著黑,他踏著準確的步伐向前走,沿途還踢到一些不知是什麼的東西,他並不是完全平靜的,內心有按耐著的雀躍和激動。數十步之後,他停下腳步,湊近鼻子,霎時木材的香氣沁入心脾,顫抖的手指輕輕撫過未經切割的紋理。就是這個了。經過幾次深層的呼吸,額頭不住地前傾輕叩著櫃子的表面,羅感覺自己像是久別重逢了親人。自從離開阿嬤以後,他第一次哭了。

  現在的羅漸漸可以和人互動,但還是不喜歡陌生人。他會在地下室聽樓上啪搭啪搭的腳步聲,數著數,一步兩步三步,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去了廁所廚房或臥室,出門了。聽見碰一聲大門關上,他才緩緩踩上樓梯。媽媽允許羅不來打招呼,但叔叔怪罪她慣著孩子,兩人本來壓低聲音爭執,後來則直接吼了起來。羅又躲回了地下室,背靠著櫃子閉上眼睛,感受口鼻間的吐納,讓自己的胸腔再次被木、被潮,被混雜卻再清晰不過的氣味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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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皂】 清潔

 

外觀是圓潤可親的模樣,帶點弧度,大小剛好能握進手心弧度貼著弧度。粉紅色、粉紫色、淺綠色、淺綠色、淡黃色、尚未接觸水氣的時候,端坐在皂盤上一派穩重結實的模樣。

 

若以沾過水的雙手輕輕摩擦,就泌出膩滑,必須以洽當的力道扣住四方以免滑落。要是浸水的時間長了,肥皂變得蓬蓬胖胖,遭水浸潤的表層軟爛,以指腹輕輕施壓就能按出一個凹槽。

 

親水的皂,搭上水就離開了皂體,覆蓋在手心手背和指縫;親油的皂,碰到手上的髒污油膩就緊緊巴住不放,待水龍頭筆直的留下清水,就帶著油污奔往下水道去。

 

消耗自我,繫住不能相容的油水兩方,讓流水帶走,使人脫離髒污油膩回到乾淨清爽。日日沖洗,日日損耗,圓潤的外表變得越來單薄,惜物的人會在肥皂碎裂崩裂之前,以水黏著在新的肥皂上,成一場完美的新舊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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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種尋常事物的練習 

公車

外觀看起來像是牛奶盒的一個長方體,有六個輪胎裝在底部(前二後四),在柏油鋪成的大馬路上或急或緩的移動著,車頭與車尾的上方裝置醒目的電子跑馬燈,斗大的阿拉伯數字,固定的起點、終點,不停閃爍著,視線往下移,司機坐在正前方的透明玻璃裡,操控著圓圓大大的方向盤,兩根雨刷像黑色觸鬚一樣貼著玻璃。側邊的前、後設有兩扇門,上車要招手,下車要按鈴,司機才會開門,門打開時是往裡面摺疊起來的,可以同時開啟,也可以只開一扇。。

除了前、後門之外,側面車體的上半截是透明的玻璃,但是車窗以外的面積覆蓋著不同的廣告,在選舉期間就是各個候選人親切的微笑、懇請支持,或者是近期上映的電影海報、美白、防曬、瘦身、信用卡⋯⋯座位分成兩種:一般座位與博愛座,沒有固定劃位,但是遇到「老弱婦孺」都得讓座。在車上也能站著,有一根根細瘦的鐵管柱子可以握住,還有從頭頂垂掛下來一條條的拉桿可以攀附,當車子前進、轉彎、遇到紅綠燈停車、緊急狀況剎車的時候,重力與反重力,前傾與後仰,站著的人偶爾仍會失去平衡、像被甩出去的沙包一樣,引起一陣驚呼與罵聲。車內混雜了許多不同的味道,香水味、汗水味、煙味、髮膠味、衣服沒曬乾的霉味、鹹酥雞、漢堡、便當⋯⋯各種氣味彼此衝擊、碰撞著。

 

彩虹

這是世界最高的拱橋,總是出現在太陽的相反位置。沒有人在上面行走過,兩頭連接的究竟是什麼地方自然也無人知曉。為什麼會出現這座拱橋?是因為在下雨天或雨過天晴的時候,陽光照射到空氣中的小水滴,造成色散及反射而成,陽光以不同角度入射,水滴再以不同角度反射,之後再折射進入我們的視網膜,彼此以「適當的角度」促成了這座拱橋的誕生。所以它是光波搭建出來的一座橋,實際上有無數的顏色,但是肉眼看上去,由外圈到內圈依序是:水滴在紅筆墨跡上擴散開來的淡紅色,柳丁橙中帶黃的色澤,淺海洋綠色與亮天藍色彼此調和而成的光圈,然後是靛青色透散著微微柔和的光芒。它像流星一樣無法預期何時出現,但又不像流星一樣短暫劃過天際,它存在於美的想像之中,又是實際存在的大氣現象。

 

香蕉

早上我丟掉一根受到溫室效應而軟掉的香蕉,裡頭的黴菌孢子已經大舉入侵原本應該白色的肉質,漸漸將鮮黃色的外衣染成一塊塊黑色的斑點。香蕉的品種眾多,最常見到的是,彎彎的像一輪新月的,成熟的香蕉會散發出一種香氣,天然的甜味。歐洲人說吃了香蕉能消解憂鬱,所以叫它「快樂水果」。其實看著香蕉被半褪去鮮黃的外衣,露出上半截奶白色的身軀,側彎成微微鞠躬前傾的弧度,向外翻開來的四瓣香蕉皮像是來不及拉好的衣擺一樣,就很有幾分喜感了。香蕉的肉質軟滑,咬下去可以感覺到香蕉肉從整根身體輕輕脫落下來,變成一小塊形狀似奶油的圓形果肉,繼續咀嚼,舌尖會嚐到綿密的甘甜味道,越嚼越香,當果肉被牙齒磨成泥狀之後,通過食道、進入腸胃,它豐富的膳食纖維能增加人體飽足感,還會促進腸道蠕動。最後白色的身軀被逞完口腹之慾之後,無力癱軟的黃色外衣開始腐爛,無法再生果肉,被隨意丟棄在地上,卻害得經過的路人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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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筆

 鉛筆的木頭外衣有淡淡的香氣,從材質到被使用的過程都有生命力。起先從頭到腳都是一致的寬度,沒有哪裡比較斜,哪裡比較尖,像個性情還沒定的孩子。放入削鉛筆機的那會兒,像上銬,夾緊了就得用力的轉,用現實殘忍的磨去稚氣。磨練勢必是痛的,匡隆匡隆匡隆的巨響,一手還要壓住機器,才不致讓筆遁逃。隨著轉動的軌跡順暢,聲音變為柔和,木條與墨芯成了細碎的薄片和粉末在其下落成一堆,你知道他已經成了社會期待的樣子。

 起先筆觸尖細,而後逐漸圓潤。一次次,當墨芯消磨到埋入四圍的木條之前,我們說你還是要有點鋒芒吧,再次將其削去。筆上的咬痕,是成長的記號。當他滑行紙間,柱狀的石墨化為平面的符號,時而如葉遇狂風激揚飛舞,時而如水穿石緩慢深鑿。最終,他不再哀痛遭遇的磨練,因為知道生命是壯遊,而自己已留下美好的蹤跡。

 

頭髮

 頭髮很忙。它要在不同場合進行多種形變質變,以它柔軟的身段仿效不同的食物、景物,一會兒玉米鬚,一會兒大波浪,一會兒是麵團擰成的麻花,一會兒又要變成乾燥後的一把直麵條。當然要它改變形狀不是像川劇變臉那樣快,總還要經過洗滌,當水滲入毛髮纖維之間,那易感的分子又將被瞬間撼動成為另一種樣貌。

 頭髮很忙。他有自己的生命,會吸取養分緩慢的生長、掉落。但它可不是顧自生長,他還給人塑造形象、參與地方風俗(過腰剪髮看日子、嬰兒滿月要剃頭),人們要拍恐怖片,它也得被迫來參一腳。

 喀擦喀擦,最後一次,和地板合演一隻大麥町。

 該說這樣的命運是種光榮還是劫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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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研究所畢業的下午

口試的前一個禮拜,她突然消失,同學們笑著說她去尋找人生的意義了,沒有人知道她去哪裡。但我得拿著畢業證書離開。

那天下午口試委員簽名認可以後,距離自由只差最後一段路,要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需要最精確的步伐。

依照委員意見修正完畢後,急急奔向影印店將論文化為實體,小心翼翼捧在胸前,因為我將以此贖回自己。以從未有過的效率和精準,在地址欄填上收件人姓名地址,最後一次謙卑的向委員問候,目送郵政人員將包裹投進郵務袋裡。

計算好指導教授不在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最後一次恭敬的將論文置於桌面,一秒也不停留的奔向系館大門,不要浪費時間寒暄了,再多一秒兩年來的壓抑就要滾出喉頭。

將最後一份論文副本送到圖書館,對街的教務處似近又遠,步伐再急也安撫不了胸口亟欲奔向自由的鳥兒鼓譟。強作鎮定,將委員同意書和集滿章的離校流程表遞進承辦窗口。請稍坐。

熬過度秒如年的30分鐘,一張紙寫著我的名字,夾在紅皮證書夾裡。「國立台灣海洋大學工學院碩士學位證書」18個字,從來沒有如此有力的文字,將我懸盪不安的心穩穩地接回地表。

得到畢業證書的一瞬間,虛假的偽裝崩落,我終於又見到我自己。不用再欺騙自己不必再假裝認同。喘著氣,心無比安定。我牽起我的手說,我們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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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b and Run

 

越過天山

有銀白色的

月光,在蒼茫的雲海間

越過雲海

有青色的風兒吹向

寬闊的草原

天山

雲海

草原

我們不停流浪

為了空中飛翔的雄鷹

為了夢裡出現的金色太陽

 

騎士勒緊繮繩,四蹄騰飛

長長的鬃毛披散於風中

眼睛深處是燒不完的野火

他們追逐,推擠,拉扯著彼此

猛力叼起

一隻無頭的羔羊,獻祭

 

「這是血液裡流的傳統,

你們不能破壞。」

在靠近水源的地方,他們摩拳擦掌

瑪納斯的英雄捉回了聖潔的新娘

綁著白色緞帶的禮物

在慶祝的婚禮上,盡情舔舐

愛情的糖衣

 

不要問我為了什麼流浪

我的家鄉在吉爾吉斯

 

(內心OS:後天要期中考了,我好想要逃啊!抱歉遲交,寫得很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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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出走,主要是負氣。小梅的父親管教嚴厲,對孩子凡事都有安排。中學畢業,就讓小梅留在家幫忙農事,也接點手工活,她知道父親辛苦,弟弟也還小,對此並沒有異議。但沒兩年,父親打算替她挑選結婚對象,她就不同意了。父女兩人都倔強。父親愈是阻撓,她愈是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已不是小女孩,她有能力決定未來,並且會過得好。

拉著一個行李箱,小梅頭也不回的踏出家門。但小梅走得一點也不瀟灑,輪子滾在小碎石的路上,使她寸步難行。不平整的磨擦撞擊聲,交織著身後父親的咆嘯。才起步,就彷彿諭示了未來的艱辛。

異鄉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廠。工廠的環境惡劣,設備老舊,新來的工人由舊工人教著做,教一次就要自己操作。小梅沒有經驗,頭幾個月總是戰戰兢兢,聽人家說曾有幾個工人一不小心就切斷了手。工人們住的宿舍很擁擠,一層狹窄的樓面,沒有隔間,直接塞進無數鐵製斑駁的床架。置物空間不夠,大家的衣物都是直接堆在地上、掛在床上,所以空氣中總是混雜著潮濕的霉味和從工廠帶回的化學溶劑味。

小梅是吃苦耐勞的女孩,但一年時間過去,不僅薪水的一半要分期還仲介費,工廠還有不成文的名目扣留薪水,她算一算,這樣下去等合約期滿只能空手而回,更別說存錢。

一個同鄉說他認識人,可以再介紹給她別的工作。那天,她頂著寒風站在公車站,看著往宿舍方向的公車開走,那是趕上門禁的最後一班。公車吐出的灰煙淹沒了她呼出的霧氣,小梅心裡有點害怕,但這是自己的人生,不往前就只能任人宰割。她決定不回頭。只是,所有的衣物都放在宿舍,這次出走,小梅身上只剩一個皮包。

新工作是照顧一位癱瘓的老人。老人長期臥床,需要定時翻身、擦洗、換尿布。雇主是老人的兒子,父子倆一個性情,都暴躁。老人大概久病厭世,隨時都在罵人,唯一還能動的一隻手是專門打人用的,有時也拿床頭櫃上的東西往小梅身上砸。兒子則頭一天就拿走了她的證件和手機,也不讓她出門,時常對她毛手毛腳,還威脅若是想跑就要把她捉去關。

小梅受不了這樣的虐待,她從窗戶看見樓下整理陽台花草的外傭,於是寫了一張紙條,丟下去求救。一張小臉抬起來,睜著一雙單純清澈的眼眸,看年齡大概比三年前離家的她更輕些。對視好一會兒,小梅發現語言不通,於是賣力的比手畫腳。就算只是根浮木,她也得抓牢。終於,女孩懂了,神情卻滿是無措。晚上,樓下的鄰居來按了門鈴,老人的兒子和他在門口講話。小梅心跳得很快,她在房間裡大叫,還試圖撞開房門,但鄰居還是走了。那晚,她只換來一頓毒打。

火勢比想像中快,濃煙一下就鑽進了房間。小梅拿著濕毛巾遮著自己和老人的口鼻,心裡祈禱著消防車能趕快來。迷濛之中,她好像聽見屋外的驚叫聲,許多扇鐵門被打開,樓梯間急促的步伐沒有間斷,她以為上班時間,住戶應該都不在才對。小梅有點著急,她從沒想要害人。

屋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卻遲遲沒傳來消防車的聲音,大家都逃出去了嗎?她想開窗呼救,但自從去年丟了那張紙條,窗戶就被封死了。小梅把老人抱下床,伏在地上,老人似乎明白出了什麼事,這次靜靜的,什麼話也沒說。

不曉得過了多久,老人突然努力撐起唯一可動的那隻手,輕輕放在小梅的肩上。小梅第一次看到老人笑了,而她竟也漸漸不再感到害怕,彷彿有人為她扛了重擔,一切的思緒都輕鬆了。

她開始跟老人說起家鄉的故事,說父親終於有錢蓋新房子,換新式沖水馬桶,鄰居們都新奇得很,輪流來按,差點就把水用完了。弟弟也到外地讀大學,雖然一家人又分隔兩地,但弟弟很乖巧,常常和家人通電話。而她當了老闆娘,開了間小店,專賣雜貨和一些舶來品,生意挺不錯,朋友都誇她見過世面眼光就是不一樣。每天傍晚,男朋友會騎摩托車來接她,鄉間的路寬敞,沒有高樓遮蔽,夕陽一路伴著,車輪子快速向前滾,平平順順。她也笑了,張手迎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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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

一支從黑夜裡射向白日飛的箭

捕捉了敏捷的思考,立刻移向強烈的

經驗,在地平線上

連影子都不見

絕無過去的夢可以值得留戀

 

詩評

這是一首極短的小詩,詩人在首句通過箭飛射出去的速度感,來表現黑夜剎那轉為白日的時間感,呼應了題目「曙光」,似乎有些「光陰似箭」的意味。接續「箭」的意象,詩人用「捕捉」一語,彷彿光陰飛矢射中了乍現的靈光(思考),必須馬上付諸行動,才能將之網羅為強烈的個人經驗。

文學的謬斯誕生於分秒之間,若是沒有書寫成為文字保留下來,就會永遠失去它。「在地平線上/連影子都不見」既是描寫靈感消逝的速度之快,也是思考的不著痕跡。這首詩最後表現出一種深切的悵惘心情,一旦錯過「把想說的話寫下來」的機會,恐怕連「過去的夢」都難以回憶細數了。

 

作家的話

活在一個意象擁擠的世界裡,我的步調是匆忙而狼狽的,焦慮於時間的流逝,想要完成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我渴望成為一個有「效率」的人。在如此的壓力底下,我失去了溫存生命裡細微感動的能力,所以創作了這首短詩。它的短,顯示出我寫作的極限,還有我的缺乏。靈光雖然是乍現的,創作與閱讀卻是需要恆常磨練的,必須讓自己慢下來,學會縝密的思考,而不是隨著急速運轉的世界,迷失方向。

黑夜漫長,白日苦短,若能把握住曙光將臨的時刻,彷彿就打開一道生命的夾縫,或許能看見點不同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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