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力之 失〉
不曉得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小時候都曾幻想自己是公主。那時的我會把被子披在肩上當作公主披風,每幕戲起頭一定要先從房門口華麗登場(此時步伐優雅心卻忐忑,因若是讓母后發現我把被子拖在地上可是有殺頭風險),走上複式地板後轉個半圈,悠悠一回眸,此刻這個六坪大的空間就是我的宮殿,枕頭們就是臣子,任我俯視。大部分時候劇情都很單純,就是一手拉著被子,奄奄一息倒臥在床上,因為公主通常都體弱多病或易為奸人所害。有時也扮演其他角色,通常是電視劇裡的女主角,或者某個身邊令人稱羨的同學。總之,都和真實世界的生活,相去甚遠。
考大學時,我具有測不出特殊專長和興趣的謎樣人生,所以憑藉著自小愛幻想的特質,報考了藝術大學的戲劇系。考試分為四個關卡:自我介紹、才藝表演、聲音表情、即興演出。前兩項經過事前準備,當天只能帶著緊張完成,讀不出評審老師臉上的好惡。後兩項是現場才知道題目,尤其即興演出為表演前十分鐘抽題,抽到什麼就要演什麼。現在想來當時的情景,內心都隱然有種羞愧。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幻想和想像力竟有這麼大的差距,過往腦海中一幕幕的戲,大都只是所見影像的復刻,而不是我的創造。然而最致命的,還是在人群面前,我宛如成了武俠小說裡被點穴的人,渾身動彈不得。整個表演過程,我對視著唯一肯和我四目相接的老師,相看兩尷尬。
大概自那次經驗及往後陸續的挫敗,我給自己貼上一個「想像力貧乏」的標籤,並且也不再嘗試激活它,寧可相信那就是不曾存在於己身的一種天賦。
自己有了孩子以後,許多的育兒方針、教具遊具,告訴父母如何引導孩子豐富的想像力、創造力,但在操作過程中,我發覺自己會在孩子耳邊口頭禪一般的吐出「聽話!」「小心喔!」「不可以這樣!」「這麼做才對吧!」諸如此類的話語。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童年,那被灌輸或者習以為常的對待,原來並沒有隨著年齡消失在我的生命中,身體始終記憶著,並且內化成了思考和行為:權威、規範、過分干預和保護、遵循標準答案。一切都生了根,再次複製貼上。那渴望被解放的身心靈竟無時無刻被自己拉往反方向倒退,彷彿一場世襲的魔咒。
如果想像與創造是上帝給每個孩子或大或小的禮物,那我似乎在更早以前就丟失它了。又或者像是走散了的童年玩伴,縱然你懷念過往的歡快,卻無法再在現實中找到彼此的交會點。無法再把自己變成公主,因為公主不用洗衣煮飯打掃房子;無法再把被子當披風,因為塵璊很多,要是哪天我看見孩子把被子一路拖,大概也會想揍人;無法看見一彎明月對我的微笑,因為推著嬰兒車只能緊盯著馬路左右的來車,煩惱上上下下的路面。
也許,想像力會笑說,「拜託,這太悲觀了,其實我無所不在。」
好吧,或許我該相信,逐漸消蝕的,不是你,只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