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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家裡的時候,夜已深了,她低頭竄入一台計程車,猛得把行李箱拉進後座,裙擺因為關門過急差一點夾在門縫中。那是個一反常態安靜而沉默的司機,在聽到她下達通往飛機場的指令後,只是對著後視鏡點點頭,隨即熟練的做了個大大的U turn、擺脫了漸漸散去的車陣、飛馳在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


 

不用找了,她說,一樣低頭的姿勢,慌忙進入飛機場的旋轉門內,彷彿黑暗中有很多伺機而動的獸,要一躍而起把她吞噬。


要搭的那一班飛機她早先就預定好,所以離開本是可以預料的,只她沒想到會走得那麼狼狽、那麼急切、又那麼忿忿不平。她不想在台灣多待上任何一刻了,但在人煙稀少、空盪寬敞到不像話的候機長廊裡,時間卻彷彿被迫拉長般,沒有盡頭的往前延伸
。好不容易走到對應她飛機號碼的候機門,猛一抬頭,她看到一輪滿月,一輪過大又過白的滿月,扁平如剪紙般、突兀的貼在漆黑的背景上而候機室那三大面潔淨到近乎透明的玻璃彷彿幫兇,就這樣任憑它,團團地包圍住她,發出慘白而刺眼的光線,照得她無所遁形。


多麼諷刺啊
!在所謂月圓人團圓的時刻,她居然像逃難般的逃出自己的家。她想到那些粗暴、那些不堪、那些發誓要摧毀的言詞,像髒水一桶又一桶,輪流從他父親母親的手中潑濺向那她視為神聖潔白的愛情上面他們有什麼權利?只因為他們是被稱為父母的人,就能這樣否定她的決定?任意玷汙她珍視的東西?...不是她沒有給他們機會,而是他們不想給她機會。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也不在乎了,她已經盡到女兒最後的義務,現在是該回去的時候,去到那個哪也管不著她、屬於自由的美國。她低頭,比出一般要遮擋過強陽光的手勢來抵擋月光,就這樣一路抬手走入了機艙。


搭上飛機後她不曾闔眼,只是任憑位置前面的畫面不斷閃爍
空服小姐餵食與收拾、收拾與餵食,反覆操作了好幾次之後,飛機終於顛簸了一下,降落了。


出關、蓋章的手續比她登機時來的快得多,行李也在滾輪轉了兩圈之後就從黑色的口吐出來。她托著行李走出去,機場的外面是白天,天空是澄澈的藍。才離開一個禮拜啊
!卻彷彿睽違已久,她大口大口的吸氣,貪婪的吸吐那乾乾爽爽屬於自由的空氣。


她劃了個誇張而優美的弧形,攔下其中一台計程車。司機下車略略舉了個躬,把行李妥妥當當的平放在後車箱,然後拉開車門讓她上車。她緩身進入車內,感覺裙襬在她後方輕盈的飄了起來,她不自覺的往後看了一下,卻撇見天上一個近近乎透明、白色的、小小的圓。


她想她一定是頭昏了,白天怎麼能看到月亮呢
?...碰一聲,車門確定的關起,她要遺忘,然後永遠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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