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時下了計程車以後走過鑲金邊的街道,玻璃櫥窗裡的人好像用慢了一半的速度移動著,窗口的擺設不需要時限,這是一個高級古董商聚集的地方。西班牙十八世紀聖母像在中國青瓷大甕旁散發關愛眾人的眼神,巴洛克燭臺架起蠟燭照向日本浮世繪屏風。我幻想走在我身旁開了門讓上方鈴鐺響起的,是穿了牛津鞋的王爾德愛好者,可能還戴了頂磨邊的高帽。
然後進到阿德禮亞家裡,我想這裡應該就是我想像中的月亮了,一個聚集繽紛的圓,記憶裡有古老的花香和茶香。德布西的琴聲碎落到腳邊,在進門的瞬間,像是漫步一樣的踏在波斯地毯上。中國萬壽無疆瓷盤掛成一排,如絢麗的凹痕;印度風格的細密畫掛毯佔滿另一面牆,放射狀的枝葉下有象群和駱駝經過;維多利亞時代的桌燈在遠處,輕輕搖動燈罩邊緣的玻璃耳環;深木色櫥櫃還有提琴的弧線,拉環是一塊鳶尾花銅片。頭頂的水晶燈要不了太強烈的光,一點點折射讓整間屋子像在池子邊,以為開了窗莫內的荷花與垂柳就在眼前。絨布墊、織毯、窗簾與桌巾,被布料包圍的屋子像是吸走了所有聲響,呈現真空狀態。
這是一面異國的月亮,不過它很能投其所好,你總可以在裡面找到合適的位置落下。不理會冷氣機和電鈴,我以為這裡還瀰漫絲狀般上世紀初的氣味。
後來我知道寧靜海的縐褶不是因為風吹過,是隕石撞擊後的深刻刻痕,需要很強的力道才能有這樣蔓延的龜裂;薔薇星雲瑰麗如我的想像,但它其實是由宇宙裡的塵粒與碎屑組成的,不完整的、不能成為一顆星球的那些物質,拼湊成這樣的一陣煙霧出來。生活也像是這樣子,一直在收集瑣碎近乎不重要的大小事,沉澱又再流動,一些片刻的哀傷和歡愉,獲得並丟棄以後,才得以完成。
而住在這片月亮上的阿德禮亞,也是把自己的生活和生命揮灑在她繼承而來星球上的吧。隨著年歲增長,阿德禮亞走過的路讓她練就閱讀別人的能力,一次次將收集而來的心情內化並堅強起來,使她擁有在微笑中透露出一點遺憾,皺眉又隨即豁然的能力。這些古老的裝扮也不再只是增值的奢侈品或者某個年代的見證了,圍繞著阿德禮亞,它們是她經歷與收集這些刻痕和塵粒的同伴,華麗的集合裡自有它的坦然和曾經有過的掙扎。
然而最後從我們的望遠鏡裡看到的,卻總是一整片銀白色的優雅光芒,就像現在每次在阿德禮亞的屋裡看到她的時候一樣:彷彿位在高遠之處,又好像已經牽起你的手來;看似沉默冷淡,而溫暖的語句早已傳進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