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級寫作班祕密基地

週日要從新竹回台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那時剛下過一場大雨，沖刷掉不少白天的炙熱高溫。我拎著一大袋愛心水果，跟媽媽、弟弟說掰掰，打算搭老爸便車去清大門口等客運。

搭電梯下樓時， 老爸突然手一滑，鑰匙整串掉在地上，很是氣餒地哎了一聲。不知哪戶人家下雨天出門遛狗，整個電梯都充滿潮濕悶臭的味道，地面一片水漬。有潔癖的老爸一定很難受吧。

走出社區大樓到停車場的路上，沿途盡是前一晚被颱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木；雖不至於滿地瘡痍，卻也掉了不少枝葉。社區內的貓狗不知都跑去哪兒了，完全不見蹤影。我們不疾不徐地走到停車場，彷彿練習了幾百次那樣；從社區到客運站短短幾分鐘的車程內，兩人完全沒提到早上我跟媽的那場大吵，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日常生活瑣事。彷彿練習了幾百次那樣。

「現在回去應該不會塞車吧，」爸說，像在發問又像在告訴我般。

「不會啦，都這麼晚了，」我說。

車窗外仍有零零落落的雨滴，我望向依舊川流不息的大馬路，車燈、路燈在黑暗中像是流光般閃爍；遠處很快就出現客運站白亮亮的招牌，在漆黑的校門口旁特別顯眼。

「那我到了再打電話給你喔，」我說，拎著傘和水果很快就下了車。

「好，」老爸頭也不回迅速把車開走，生怕擋住巴士的車道。

彷彿練習了幾百次那樣。

往台北的排隊人數已經累積到五六個以上；我拿出手機，打開臉書瀏覽朋友們週末形形色色的娛樂消遣，還沒來得及多按幾個讚車就來了。

我上了車，直直走到倒數第三個單人座位、坐下，把側背包和水果袋安頓好，開始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那是多次往返台北新竹之間、在客運上自動演練調整好的步調；就像設定好自動休眠般，一旦屁股接觸到帶點硬度的絨布椅墊，整個人便開啟與外界隔絕的模式，任憑車外風景更迭，都只沈浸在自我的世界裡。

山巒、公路、工廠、廣告看板、貨車、工程車等再平凡不過的物件， 像是重覆播放的畫面般在我座位旁的車窗外流動。

「媽應該很受傷才會說出那些話吧，」腦海中突然浮現這樣的念頭。

不知幾時睡著了。夢裡我們家養了狗，是媽退休前說很喜歡的臘腸，咖啡色的，有雙黑得發亮的眼眸。

醒來時，客運已抵達台北，正好停在啟聰學校前。門口矗立著偌大的手部雕塑，手心朝外，大拇指、食指、小拇指直立向上，剩餘的中指、無名指向下；旁邊的跑馬燈顯示此為國際手語的「我愛你」。

我發愣似地一路坐到京站，下了車，穿過嘈雜的人群、充滿香氛時尚氣味的百貨空間，直奔捷運站。車廂內沒有座位，一位孕婦從我後面走了進來，坐在深藍色的愛心座位上，腳上穿著甚是好看的鑲鑽涼鞋。

等到古亭站不少人走出車廂時，我才找了個空位坐下，把肩上一大袋沈甸甸的水果放在地上，繼續發愣。

到了萬隆，我走著那條再熟悉、從捷運站出口到家裡的路徑——直走、左轉、右轉；家前面的那一整排人行道上的樹木皆慘不忍賭，即使清潔人員已把路面打掃乾淨，但光從稀稀落落的樹冠就能知道颱風的威力。

我走到家樓下的紅色鐵門前，轉身看了一眼那棵我應每天拍攝的樹。樹木明顯消瘦許多，大概是整排樹中最慘烈的，大概少了三分一以上的枝葉吧。不忍再看，不再猶豫地開門走上樓。

我很慢，不是慢條斯理的那種，而比較偏向慢吞吞。夾帶肥胖的形象。

學習慢，思考慢，行動慢，連吃飯都慢。所以總需要重複再重複。

當我開始讀書，無意中發現自己可以讀的很快，我陶醉在飛翔著一本書接著一本書的奇幻世界。

上大學後才深刻認知，那些沒有消化囫圇吞棗的讀書歷程有些簡直是災難。

它們不僅無法幫助我思考，還讓我誤以為已經了解曾經認識。

所幸遇到一位好老師，陳以愛老師點出了大部分人的資訊爆炸恐慌症。

她建議我們精讀、細讀、慢讀。

所以我開始學習慢，若沒辦法就改為多讀幾次。

精細慢無不好，但就是容易中途睡著。說實話有時還是改正不了在書中文章字句亂飛自行摘錄重點的壞習慣。

慢的人最怕被發現，而行為舉止說話表現外在的狀態都會以快做為掩飾。

雖然我還沒想透為什麼。

所以我也表現快。一種急躁的，常常亂七八糟的快。

快言快問快答，急中生智倒不常有，急忙抱佛腳天天上演。

所以我沒有試過慢慢的寫作。

雖然我仰慕的周夢蝶先生及多位作家都是慢慢寫。

但我的拖拉個性總是逼得我只能快寫。

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能氣定神閒的安安妥妥的字字斟酌。

但這之前，我都是在截稿前的一小時／一天／把稿子寄出去。

就算是攸關前途的研究所申請，畢業論文，可能未來連遺囑都是在我死前的十分鐘完成。

性格決定命運，也決定了我只能亂讀亂寫，唬爛人生。

唯一幸福的大概就只有這樣也滿快活的。不足道哉。

逃。                                                   

逃的必要性。

逃之夭夭。

 那是七月的某日下午，我在台灣最南部的一家安養院。

旁邊靜默了無生氣的老人是我的外公。

醫生說不只是肺炎、大腸癌，還有上周剛檢查出來的胃癌末期。

這半年來，他從精明的老頭變成了半癡呆的老人，因為病情的加重。

我們不知道是生物保護機制還是退化，反正他開始忘記，也許是死前的準備。

他的家人好像也開始準備過他已經死亡的生活，開始忘記有個老人還住在安養院。

我不懂，那時我還不懂。

有時候他叫我他女兒的名字，有時候他驚醒以為我是他的兒子，但是都不是，我還是我，並沒有因為他的想像或想念而成真。

我提議我們既然想念，就付諸行動。拿了電話撥打。嘟嘟嘟，超過了時限，就轉到語音信箱，但是誰會傾聽語音信箱。撥打名單還很長，很長，但是經過一段時間，我知道沒有任何人會接。他也知道。他的頭轉向外面的花圃。我假裝隨口說：大家都很忙，忙著打拼。他說很好。

 不到半個月，我也離開了。他說他也想離開，想回家。我說服他待在那個我們說服他比較好的地方，充滿著無奈嘆息瘋狂想掙脫出去的地方。再看到他的時候，他成功逃離了，住進醫院，那是他人生最後待的地方，我想也是另一個他想要逃離的地方。所以他又成功了，他離開醫院之際，告訴我他的一生是失敗的。我回答他，你至少離開了你所有想要離開的地方，那邊是很多光嗎？他說是。

他的子女全部都回來了，總是到最後還是會來的。

他在蓋上棺材被送進火化時，大家哭喊著：阿爸，快逃呀。

其實他早就從從容容的走了。

逃　　　　　　　　　　　　　　　　　　　　　　　　　　　　　　　　　　　　

每個人都出生在一個家庭，但我們很難同時意識到，我們也是出生在一個社會。

四歲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有個地方大家得一起吃飯一塊遊戲寫一樣的字還同時上廁所，還記得那個四歲的午間時刻，我走出大家一起躺臥睡覺的房間，玩起無人排隊搶奪的鞦韆，充滿困惑。老師很快就發現我，她表現的很親和，事後我才知道，雖然他們很客氣但不代表你被允許脫離群體。

我去了三天就沒去了。

小學時，就算真的很難在七點起床，很難跟上作業的進度，我還是拼命努力，因為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意識到上學的必需性。並不是沒有這個行為我們就會活不下去，而是大家都這樣。

大家都這樣。大家都這樣。這句話的恐怖很少為人所了解，倒是常成為做蠢事的理由。

很努力的思考這個問題，進而提出答案的人常常難容於社會。

什麼是成功？　什麼是幸福？　什麼是大家的回答？　什麼是自己心底的聲音。

 沒有工作。失敗？

沒有學歷。失敗？

沒有婚姻。失敗？

因為沒有了婚姻所以沒婚姻。更顯失敗？

沒有房子。失敗？

沒有汽車。失敗？

沒有聰明。不只失敗還蠢？

而且沒有存款。完全失敗！

因為沒有上述的東西，大家都認定我很可憐。我不幸福。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願意像假人一樣過活，笑不好笑的，說不想說的。

我感受我感受的，不因為疲勞而無感。

鈴鈴鈴～～電話來了，接起。

「我真的好快樂，我現在真的好快樂」

我也不想像這個人一樣，非要無止盡的催眠自己也催眠別人。

 所以我承認我逃避這個以上述條件堆砌評估的社會。

因為我沒能力，也不願意將有限的生命及力量，換取那些不會讓我個人因此有意義的社會價值或觀感。

 我還沒有大智慧時，母親對我說了上面那句好話。

但我是虛榮的，就算逃的了眾人，逃不過世間之惡。

PS Vanitas pecata mundi 虛榮無知世間之惡.  《風之影》

我是一個急性子的人。也是一個目標導向的人。習慣於設定一個目標，然後努力執行。這樣的好處是，往往在事前計畫得周詳，較易快速地達成目標；但缺點則是，目標之外的風景，往往輕易掠過，頗為可惜。

在閱讀時，往往會很急於去讀完一本書，或是很想預先知道故事結局。常常在看小說時，禁不住情節的跌宕曲折，忍不住翻至書末，先睹為快。當然，這不是讀書的好方法，讀書需要反覆涵詠玩味，需要時間層層的積累醞釀。我的躁急，往往忽略了很多重要的細節，這個部分，是需要「慢」來仔細沉澱的。

同樣的情形，反映在寫作上，則是很急於將一些突然降臨的寫作臨感落實為文字。但真正臨紙書寫時，卻又遲滯了。要為心中的意念尋找每一個恰當的字眼填入，是何其不易之事。因此，我的創作動機雖是急切的，但創作能力卻是遲滯無比，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眼高手低吧！

雖然覺得自身性格急躁，但通過閱讀和寫作，卻往往可以很神奇地將躁急的心境安頓下來。我覺得閱讀與寫作對於急躁者是很受用的一項修行。它們像一面鏡子，在進行的過程中，可以很清楚地觀見自己性格上的缺失，並提醒自己不斷修正。往往在心意煩亂時，通過閱讀和寫作，化解了許多負面思緒，從而歸復於光明坦然。讀和寫是需要慢慢進行的，在此過程中，我也確實感受到自己性格急躁層面也正一點一滴地慢慢柔軟、融化。

現在閱讀與寫作時，已會提醒自己慢慢詳讀，仔細思索。不久前，聽王文興老師談及自己讀書與寫作的過程，方領悟到原來「倚馬可待」並非寫作追求的絕對目標。慢讀與慢寫，竟也可以有如斯境界、如斯風景，值得細細品味、體會。

這性格好比長跑與百米短跑的不同。先來說說長跑好了。雖然長跑不盡然全是慢，它也必須有要快的地方，但請容許我將之稍微先略放在慢的地方，之後再做其它說明吧。

是說，這性格也不是一天養成的，大概從小到大，一路的死性難改而已。不過卻也因此性格而享受平穩的歲月，無限恬靜美好。在閱讀上，這慢的性格於自身是一雙面刃，舉例來說，往往因為慢而進度嚴重落後，卻也因為慢，會反覆閱讀，而反覆閱讀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在閱讀上，我暫且將它範圍擴大，不只文字上的閱讀，也包含漫畫、戲劇、電視劇和電影的重複。因為慢於我，有兩種含意，一是反覆推敲各種故事的新發現，二是因為這也的確適合做為入戲的途徑。在好作品裡入戲，除了發現新事物，更在於因為捨不得結束，所以放縱自己反覆讓自己溺愛某些情節。這些壞習慣反映在寫作上有時候就挺糟糕的，常常靈感吉光片羽，卻因為沒有立即整理或是保存，而稍縱即逝，或是遺忘初衷。不過有時候也挺幸運的，有時候因為未忘初衷，某部分寫作就挺長遠進行中的，就像長跑一樣，當我越過了調節呼吸這一關，下一關便是肌耐力，必須要鍛鍊足夠的體力讓目標可以一次一次達成。

從快的性格來看，在閱讀上面較為明顯。因為喜歡好作品，而好作品又是如此的多，快讓我可以在短時間內閱讀大量的作品，如同跑百米一樣，可以快速抵達終點，不過在此處以這樣的方式不是因為想訓練百米秒數記錄，而是享受那種快速的暢快感，雖然記憶快速掠過腦袋也確實過後容易遺忘，不過就是常常需要找回這種暢快感當做能量累積，或是說，累積經驗值吧。累積各式各樣故事的不同呈現手法。在偶爾，能抓住靈感的吉光片羽之時，快速扮演了很棒的催化劑，讓文字為我所用，甚至不需修改，但這種時候甚少，大概是時間上火燒屁股必須快產出或是一小部分的敘事描寫這倒可以做到。

我想快和慢都影響我甚深，甚至是互相交融了。快讓我在閱讀上建立廣度，慢則是深度。因為渴求和不足，今後也會以這樣的模式繼續下去吧！在長跑中，有幾段不持等速而是加速就挺有趣的，但要記得加速後轉換成等速這段，需要反覆練習許多部分和次數。在閱讀上或許有些部份我已掌握並樂在其中，但在寫作上，則是希望文字為我所用的時候多上許多。

躺上產台的那一刻，我想逃。

冰冷的聚光燈，瞬間凍結了瞳孔。霧白的四周，氤氳著冷冽的空氣，如針尖砭刺著每一寸毛孔，釋放每一分幽微的恐懼。

金屬器械，交替傳遞了刺耳的訊息。鑷子碰了鉗子鉗子撞上鐵盤鐵盤復承接了手術刀。凜冽的手術刀，銳利的縫針，颼涼的剪刀。

我聽見自己濁重的呼吸，悶窒於封鎖的產房內。一陣又一陣如潮水般襲來，拍岸裂石的劇痛，將每一條神經揪緊，扭轉，撕扯，斷裂。護士急迫的敦促，丈夫焦急的目光，醫生平淡的神色。我茫然地闔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急促地震顫著，一種深沉的恐懼，從無盡的黑暗中，奔馳襲來。

我想逃，但逃無可逃。

突然，從體內湧升一股力量，豁然釋放。一陣清亮的啼哭聲，響徹冰冷的產房。

熾亮的白光瞬間融化，彷若輕軟如綿的雲彩，在點亮了的溫煦柔光下，綻耀著潔淨的光芒。

我看到了小小的，軟軟的，令人憐愛而又虛弱的小生命，正伏在我的胸口。

喘息，呼吸。

她小小微弱地喘著氣，吐露著芬芳馥郁的氣息，如原野上一朵初綻的小花，伸展生命初始的朝氣。

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如輕啜一口晨露的芬芳。小小的眼睛茫然地張視，我看到了映在她漆黑眼眸深處的自己。

此刻，我不想逃了。我已然聽不見任何產房裡的聲音，唯有清亮如鐘磬的啼哭聲，反覆地迴盪在這遼敻的天地。

這小小的產房，即是整個天地。也正是從這一刻起，生命，擁有了全然的嶄新的意義。

從她始觸怒聖顏之時，

她便為自己掙得一些時間，

以遠走高飛，

用不是她的身份。

她總是很忙，

白天親手整理荒草，

好讓人這樣以為，

瞧！這就是她應得的報應。

好生警惕自個兒千萬別落得同她一個下場，

看過了她的下場就應該明白，

唯有恩寵ing才是ㄧ條活路。

她總是很忙，

夜晚忙著她的大計畫，

耗費了數百個夜晚，

破綻總算近趨於零。

她的身形、外貌、聲線宛若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他們以為的人。

這一夜娘娘歿了傳遍整個皇宮，

娘娘歿了代表她的新生，

她原本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