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聽覺的重:
我抬起頭。那聽起來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大概是裝滿貨物的沈重紙箱低沈地,碰——碰——。這聽起來是推車,輪子劃過地板尖銳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輪軸被壓得變形,有個輪子無法一直接觸地面,發出喀噠、喀噠、喀噠的聲響。穿插的錘打聲,不似金屬榔頭發出地那樣堅脆鐘亮,倒像是對著沙包兇猛發洩。也有些聲音我始終無法想像,不像是我所熟悉的事物發出的特定聲音或是有機械性的頻率。聲音有時急有時緩、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或是不一會兒那邊這邊這邊那邊那邊都轟隆了起來,我在下面都是感覺天搖地動的。聲音藉著震動穿透胸膛,心臟像給沈重的拳頭按了按,不住哀鳴。
日夜抬頭了好一陣子,才忍不住想要再接近點觀察。我判斷如雷聲響正熱烈的時候,趕緊往上了一層。我的正上方,一片死寂。兩側也不見有什麼動靜。這實在說不過去,真是見鬼了!但是大白天的。所以姑且抱著認識鄰居的心態,又往上了一層。起先一樣是靜悄悄的,我只好屏住呼吸,不想聽漏一絲一毫。正當我能從鼓膜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時,終於有些微聲音從大門傳了出來,聽起來像是小孩玩耍嬉鬧聲。這一宣洩,其他聲音好像隨著傾巢而出,這邊那邊那邊這邊這邊都鬧嚷嚷了起來。我腦袋裡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碰撞在一起,震耳欲聾。那不是紙箱,那是腳,那不是錘子還是沙包,那是腳,地板是鼓皮,樓下是鼓箱,而我是聽眾,小孩是外星生物。
2、聽覺的輕:
水珠先是一小段一小段慢慢的移動,好像在確認移動的表面,接著便輕快地一路滑到了盤底。我好奇水珠發出的聲音,如果有聲音的話。我認爲是有的,但是要縮到多小才能聽得清晰?草叢底下躲雨的老鼠,也能聽見水珠滴畫空中的聲音嗎?是如玻璃珠般顆粒的聲音還是會如響鐘一般?水珠溜過芒草那充滿細毛的纖細身軀是否能發出像是細緻腸弦滑過琴弦的優美琴音?
3、嗅覺的重:
廁所裡殘留的煙味讓我覺得置身老菸槍的煙灰缸,四周插滿了煙屁股,混合了口水和濃郁菸草。灰燼裡夾雜著「男人香」,化學的麝香味溶解在潮濕的空氣中,有種沾黏在身上的感覺。襯著的是股帶有蒜味的排泄物酸味,大概昨天又酒又肉的。這些味道混在一起,一位肚子微凸的中年男性走了進來。頭髮頗為油膩,臉灰灰的讓人一眼很難看清楚五官。深色格紋休閒服沒有紮進寬鬆的黑色西裝褲,黑色拖鞋上面有金色的裝飾。泛黃的手指甲,右拇指的留得又尖又長。
4、嗅覺的輕:
鮮剖的竹子裡頭有股特別的香味。淡淡的。挾帶的水氣稍稍給了點深度,但是擺在任何有點味道的東西旁邊便聞不著了。它不像竹筍帶著土壤的氣味,反倒像是一陣微風迎面而來,不見得真的有聞到什麼,而是從腦海中散發的味道,是記憶中的味道。也許來自生長的土地,也許來自竹林同胞,也許是曳搖竹子的風輕輕吹進來自他方的記憶的味道。
5、觸覺的重:
人家說飛行的夢是壓力的夢,我想大概不錯。在我的夢裡說是飛倒不如說是能夠飄浮。別以為這樣就輕鬆,要能夠起飛就得要不停地划動四肢,就像在游泳一樣。不對,就是在游泳。空氣似乎是黏稠的液體,有體積有重量,可以捧起來,被擠壓,感覺它從指縫間緩慢流下。我使勁不斷推壓以維持在空中移動,要飛得快一點,就得用上能徒手快速挖開厚重黏土的力量。不確定是否是來自母體的記憶,因為在夢裡就算再賣力也不見我自己氣喘如牛,好像都不用呼吸一樣,而飛行的夢通常都在拼命逃離什麼。只知道每次醒來,我都躺在自己的汗水裡,身體發燙,心跳飛速。
6、觸覺的輕:
手背有些搔癢,隨性就下巴輕輕磨擦。探頭點點的鬍渣像是微小的刷子,刷毛上更有一層層的顯微構造,使得每一根刷毛都各自是另一把小刷子,能夠輕易深入縫隙,搔抓的感覺近乎幸福。只是對於皮膚來說,他們更像是尖針。那兒有滿佈纖細分枝與緊鄰上方的表皮細胞,看起來如通透枝葉。被穿刺壓迫的樹梢,樹液滲透擴散染成紅色,從上面看下來卻是一片粉紅,好像櫻花盛開一樣。
7、味覺的重:
喝了一杯甘蔗冬瓜,不需額外加糖。甘蔗是甜,冬瓜茶也是甜。金黃下肚,嘴裡留下的粘膩總是讓我想起燒菜收醬汁的那一撮砂糖與褐色的濃稠泡沫。甜膩感總還是會消退,取而代之是更黏的酸味。更黏是因為雖然不似什麼強烈的酸,但卻是能緊緊攀住你的齒牙間隙,藏匿舌根兩側密林,如何沖刷都除不盡纏人的酸。
8、味覺的輕:
不知道是喜歡吃烤鮭魚,還是喜歡那常常伴隨烤鮭魚的一小丘胡椒鹽。輕輕沾上一點,與魚肉一起在口中散開化開。細微的胡椒粉末跟魚的油脂混合在一起,帶走了油膩感,還原魚肉的甜香。精細的鹽巴顆粒遇上嘴裡的溫度開始融化,海的味道隨著綻放。胡椒和鹽一起,鮭魚的腥味變成了鮮味,如同輕嚐海底叢林飄舞的粉色小雪那細緻卻又快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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