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
2015.4.5 藍雨楨
她豐滿的手臂圈繞著她的頸部,指尖在鎖骨上漫無目的遊走。滿佈皺摺的白色床單上,兩雙白皙皎好的腿慵懶地蜷曲著,她手臂漸漸麻木了,而她正香甜的睡著。冷氣似乎有點過強,她一度想起身,但又不想驚動手臂上沈睡的美麗臉孔,便放任著冷空氣持續吹送。炎熱的午後,旅館老舊的繡花窗簾沈甸甸的緊閉著,絲毫透不進光。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她額頭上濕漉漉的髮稍,剛剛來不及催她先吹頭髮,就睡了,這樣不好。但她還是捨不得驚擾她。這樣的時間睡著了是奢侈,所以這種浪費更讓她感到一種沈重而甜蜜的奢侈感,像是打翻了一地的牛奶任其在光滑的地磚上恣意四流,她轉頭望向床頭手機的電子時鐘,四點十五分,還有一點時間,一滴水珠從睡著的女人髮稍往下滴落。
她黑色的眼珠注視著,那晶瑩的水珠像是有生命一般,先是從髮稍末端輕盈地降落在肩骨凹槽,打轉了一會兒,地心引力呼喚著它繼續往下墜落,水珠繼續優雅地滑向小丘般的光滑乳房,被凝視的女人無動於衷地沈睡著,睫毛微微顫動。她忍不住玩興大發,大膽以指尖尾隨水珠留下的痕跡,輕浮地遊走在她起伏波動的柔美線條。她是如此年輕啊,像一朵雨後的茉莉,身上沒有任何衰敗的氣味,嘴角揚起的無憂線條讓她的心揪緊了一下。她想,時間還沒讓她品嘗現實酸腐的滋味。
忽然她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頸子竪起寒毛,她聽見心跳在無聲的房裡激烈跳動,她喘著。這種顫抖並非毫無來由,她早已經歷無數次,夜裡她在偌大的雙人床上驚醒,夢境一次次重復上演著踩空的戲碼,有時是懸崖,有時是高樓,有時是陽台,有時是家中的樓梯 。每次她在驚醒時,總發現身旁的男人總是安穩沈睡如石像,稜線分明的嘴角畫出一種堅毅的弧度。
她從思緒中回神,此刻,手指的撫觸似乎撩起了小小騷動,睡著的女子身體不安地蠕動著,微微轉向一邊,她細心的迅速調整手臂的姿態,但仍柔軟地圈抱著她略微豐滿的腰,前胸上的水珠因姿勢的轉變驟然直下,加速地滑過乳房中央的溝壑,滑向平原一般寬闊柔軟的肚子。女人的手指繼續隨著水珠滑過每一寸細嫩的肌膚與細小的毛髮,水滴劃過的軸線如同蝸牛的美麗痕跡,閃著濕潤的光亮。她的視線忽然瞥見自己腹部下方一處不明顯的淡色疤痕,這是剖腹生產的痕跡,她的肚子曾裝載過一名巨大的男嬰。這個疤是孩子向母親宣示存在的第一個記號。接著孩子出生,成長,他的形體與心智每一天都在茁壯,她則越來越乾枯而衰老。有時候她也會夢見漂浮在空中的嬰孩,在黑夜裡詭譎地對她展示甜膩而駭人的微笑,然後她又會再一次墜落,墜落到無止盡的深淵。
如今那腹部再次回歸了自然的柔軟與空洞。她感到有些口渴,抬頭看時間,四點二十三分,她低頭,發現水珠幾乎要消失殆盡,冷空氣與流過的皮膚讓它耗盡水分,它彷彿明白時間已到了盡頭,使出最後一分氣力,不甘不願地沒入床單,化成一個隱晦的印子。她越來越口渴,心神不寧的抬頭看向時間,四點二十五分。懷裡的女人依舊睡得那樣深沈而安詳,像是下定了決心不讓任何事驚動她的睡眠。她不得不輕輕搖醒她,但那雙手又是那麼不捨。午後陽光一定很燦爛吧,但她還不想打開窗,還不想讓陽光灑進幽暗寧靜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