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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辦公桌前,有一大片窗,天晴時,白雲點綴著藍空,陽光燦爛爛地射入辦公室裏,窗台前一排花草們仰首愉悅地享受著台北難得的晴,卻苦了一整排正對著窗戶的同事,她身後的同事紛紛戴上太陽眼鏡、或打開雨傘斜靠在桌上,遮蔽刺目的陽光,或擔心著皮膚晒黑或看不清電腦螢幕,只為了她的主管相信風水,不願意讓她們把遮光簾放下,不知情的人一進她們這間辦公室,只見兩列傘陣顏色恣意展現,每人如露營似地躲在傘下喀哩喀哩敲著鍵盤,引人發噱,有些頑皮的同事還特地拍照留念,為這個部門的奇景留下到此一遊的証明。

而她一直以為自己恨窗外那一方天空。

只為了它提醒著自己放棄的生活,波希米亞式的、不羈如風的生活。曾經,和劇場的朋友們暢談著表演境界,關於精神可能到達的神秘之境,直到天之將明,在排練場的地板上沈沈睡去;曾經,花一整個月在倉庫裏,眾人一起將木板和角材釘起、補土、刷底漆、上色,用她想來不可思議的技術豎起足足有兩層樓高的三面舞台,然後,演出結束拆台時,兩片高牆在她眼前彷彿不具重量的緩緩向前飄落,直到落地時才發出砰然巨響,木屑隨著震盪起的風往站在最後一排的她襲來;曾經,在印尼瑪喀薩島上,和當地表演者一起做即興演出,在一個種滿灌木的花園裏,有人扮演風,在全場奔來奔去,有人扮演水,優雅自在地漫舞著,她則選擇做澆水人,在表演結束的點,她為一位印尼表演者種下的椰子樹苗灌溉,兩人相視一笑;曾經,他們在演出後,在波士頓的街頭上遊盪了幾個小時,只為了找到一碗熱湯麵,以安慰自己被漢堡、薯條摧殘好多天的台灣胃;曾經,在鼓聲、火光的鼓動下,她忘我地舞動著,時而和他人交會互動,時而進入自我的迷離,直至星稀;曾經,在天晴的時候,人們都外出上班、上學了,居住的社區裏有著真空似的安靜,她看著窗外白燦燦的陽光,拿著筆記本塗塗畫畫,把關於未來的遠大夢想記錄下來。

但這些對她來說,都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三年了,每天的精神都花在工作上,下班後只能困頓地癱在沙發上,週休二日也耗在加班或整理家務。生命似乎只為了工作而活,日子都掛在打卡鐘裏,夢想似乎離她很遠了。她覺得望著那一方天空的自己,和囚犯巴巴地望著高窗上一小方天空沒兩樣,只除了每個月5號會拿到被囚禁的代價……

在一個颱風即將撲擊台北的傍晚,望出去的天空是一整片水暈似的紫藍,混雜著一方詭譎的橘黃,是那即將日落的太陽猶不願放棄這座城市,兀自努力地放出最後的光芒,但當夜色逐漸降臨,對面一幢幢大樓一一現出他們不祥的影子,一格格亮起的蒼白燈光則預告了上班族們又一個冒著強風暴雨也得加班的夜晚。她卻是異常的興奮,兩眼燦亮,喋喋不休地異於平常的寡言,同事不禁訝異地問她為何這麼的high?她愣住了……不禁自問,對啊,為什麼這麼開心呢?為什麼?窗戶如鏡子般映出她的訝然,為什麼呢?似乎,在這隱含危險的天候裏,在這間明亮的辦公室裏,和這群三年朝夕相處的同事在一起,有種被保護的安心感,她看著這片天空,微微地笑了,這種生活也許並沒那麼糟,至少,在這種天氣裏,她目前仍是一身乾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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