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五的夜晚,我固定放學後去補習班補英文。

 

行經忠孝東西路的忠孝幹線,比起捷運更花時間,反而能讓我在這段時間裡從暫停跟人類的社交活動,好好地喘口氣。所以每個禮拜五,我寧可跟跟著忠孝幹線被困在擁擠的大街上,從東邊到西邊,緩步前進。本來只要十五分鐘的車程,在假日來臨的前一日,更被膨脹成三倍的時間。公車一前一停、一前一停,眼皮好重,我忍不住闔上眼睛。我和意志力對抗,用力睜開它,眼前的風景完全沒有前進,再睜開,還前進不到一個路口。我跟著公車的呼吸緩緩擺動,逐漸喪失意識,最終完全落入了睡眠中。

 

耳邊傳來了尖銳的女生笑聲。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公車上已經擠得水瀉不通。那個聲音的主人跟我一樣,是短頭髮的高中女生,她穿著美工名校的紅色制服,揹著大大的畫板袋,袋子上掛著眼熟的熊大吊飾。她的側臉,大大圓圓的眼睛,整齊的髮梢弧度,都似曾相識,就像那張我再清楚不過的臉。

 

她跟她的男生同伴在車上大聲談笑、打鬧。男孩不知道說了什麼逗得女孩大笑不止,女孩用力的拍打了男孩的背,肩上的畫板袋不小心滑落在地,兩個人反而笑得更大聲。女孩說話時揮動的手臂撞到了站在旁邊的上班族,當她笑個不行彎腰撿起掉落的畫板袋,抱著小孩的媽媽還得退後幾步,才能空出足夠的空間讓女孩撿起她的畫板袋。兩個人的笑臉跟週遭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兩人顯然侵犯到他人的空間,不悅的情緒毫不遮掩地出現在這兩人身旁的乘客臉上。

 

公車急停,所有人同時抓緊吊環、欄杆,只有女孩往男孩身上倒,兩人包成一團的往前方乘客衝去。

「你們到底在幹嘛?可以不要影響到別人嗎?車上那麼擠。」被撞到的年輕上班族忍不住爆發。

「不過就是不小心撞到你,有必要那麼兇嗎?」女孩回嘴。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現在就要你跟我道歉。」上班族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車上的空氣瞬間凝結,所有人都盯著這場鬧劇看,八點檔常見的爭吵在這台車上一觸即發。接下來,不願認錯的女孩,不想介入這場爭吵的男孩,打從心底支持上班族的人,以及更多數置身事外,只希望不要被這場意外影響行程的乘客導向了這起事件的結果。公車的車門打開,女孩一個人下了車,男孩敷衍地向上班族道了歉,車上又恢復寧靜,公車繼續緩慢前行。

 

一切像沒發生一樣,一定是因為週五,所以我才會做了這場夢。

 

補習班下課後,在台北車站的公車站,我等著回家的公車。這是我一個禮拜最期待的時刻了,不是因為週末即將來臨,而是因為我又可以見到我崇拜的那個她。我走到站牌前,看著熟悉的她坐在車站的噴水池前正在速寫周遭的路人。一樣的紅色制服、一樣掛著熊大的畫板袋、一樣靈活的大眼睛,和一樣的髮梢弧度。我曾經偷偷看過她的速寫,是像慢速快門一樣拍出的流動的城市,人、廣告招牌、被風吹起的垃圾,都成為城市的美。我多麽希望能畫出這樣的畫,寧靜而銳利地觀察這個世界,她是我的理想。

 

我決定讓這個禮拜五成為一個不一樣的禮拜五,我不願只能遠遠凝視著她。我做了決定,朝她的方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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