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紅了眼眶。
從小,澄明就不哭。因為沒什麼好哭的。遇到任何事,他都能吞下肚,都能忍下去。忍不住的,他就揮拳頭,一樣能擺平。所以,沒什麼好哭的。
他沒想過自己會被最好的朋友出賣,剛聽到這件事時他不敢相信,還氣得跟告訴他的人吵架:「不可能!你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些鬼話!」
是呀,澄明跟宇庭從小一起長大,什麼事都一起做,什麼困難都一起面對,連宇庭的女朋友都是同學,他們對彼此熟得不得了。他不可能也不願意相信。
他望著天空,想起大學的時候。那時候家裡破產,父親心臟病發,母親陷入憂鬱症,身為一向受父母寵愛的獨子,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是宇庭在那時候伸出援手的,他幫忙把澄明的父親安排到叔叔開的醫院、把澄明的母親帶到自己鄉下的老家交給自己的親戚暫時照顧,然後跟教授說情,讓澄明擔任系務的工讀生好在課業與工作兼顧下獲得經濟上的最低水準。
他忍住不哭,雖然他其實很想大哭一場。
那次的援手,讓澄明對宇庭有著一份莫名的自卑感,總覺得自己缺少處理事情的能力,也覺得自己欠宇庭很大的人情。所以只要宇庭開口,他沒有不幫忙不答應的,即使當他們同時喜歡上那個可愛又率性的芳芳。澄明選擇默默退出,只因為他認為這是應該的。他當然知道愛情不可能因為退讓取代就像食物不能由別人代食,可是他對愛情的信仰是只要緣份是註定的,那麼此時的退讓根本不能算是退讓。也許他也想考驗一下上天是否眷顧他,但也許他只是害怕自己沒有本錢談戀愛,家裡不濟,父母的健康情形又不穩定。對於愛情這件事他是既愛又怕,沒有經驗卻渴望體驗,然而看見自己的現實處境突然又自卑起來,他想的多,做的少,或者應該說他只有想,不斷地想想想,要踏出那一步,他是一點勇氣都沒有。他有時嘲笑自己,有時也鼓勵自己,在愛情電影裡得到勇氣,卻在真實生活裡喪失感性,他對自己失望,也跟著對上帝失望。自責又恐懼,他不時反覆幻想,又總是把所有的幻想都打滅。
也許大哭一場反而可以得到釋放吧他想,可不知怎的紅著的眼眶現在像穿西裝的湯拇克魯斯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後若無其事地帥氣站好般又恢復理智舨褪去。
他當然很想跟芳芳說「我會好好愛你。請你跟我一起創造我們的人生吧!」這些在理智時怎樣也說不出口的情話綿綿。但問題在,芳芳也沒有選擇澄明,而是決定跟宇庭一起創造人生。「好吧,」澄明對自己說,「也許她根本不是我的真命天女。」他有點喪氣,也有點生氣。氣自己時運不佳,也氣老天不疼他。但說真的他氣的是自己,氣自己無法好好照顧自己的父母,無法在父母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撐起一個家。每當想到這裡他就恨起自己。對宇庭居然也開始感到不耐煩。為什麼他可以輕易就處理好我的家庭大問題,為什麼他可以簡單俐落就安排得很好,連我的經濟來源都來得那麼恰巧那麼完美。可是責怪自己不能讓時光倒轉,也不能抹去宇庭為他做的,想到這,真的很想狠狠的揍宇庭一頓。
因為憤怒,他漲紅了臉,額頭滲出了幾滴汗。
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澄明依舊回憶著,他們兩家人也算是世交吧,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關照是自然而然的,家裡出事那時,宇庭的出手真的讓他感受到無比溫暖,他由衷感激。只是沒有想到,感激熬不過歲月,終究變質,友誼也在考驗中瓦解。然而他漸漸的,理解了宇庭的背叛,也許那不是背叛,那是一種出於嫉妒的具體表現罷了。澄明苦笑了兩聲,「嫉妒,」是呀,男人的嫉妒也不比女人差。
他看著天空,烏雲開始集結。但他的心情冷靜了下來,沒有了憤怒,也少了自責。現在在他心裡的是理解,雖然苦澀,但終究是一種對人性的體悟。一滴雨,打在他的額上,經過眼窩,沿著鼻翼滑下來。似淚,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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