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命運 / 輕:山嵐】

 

後來,她還是來了。像在追隨兩人曾經有的隻字片語間的足跡,始於談笑風生,終於此地兀自無言。

 

想賭看看嗎?誰能找到'ANAΓKH」那個字眼對他們這群人來說是傳說。彷彿如字面意思的引領,有人成為專門單單研究它的學者,有人狂熱地不眠不休圍繞著巴黎聖母院,冀盼能找著百年前雨果也同樣瞧見過命運(fate)斑駁的刻痕。

 

畢竟他們這群人,身在家族裡,總得信仰著什麼。因為在書房中,沒有執著的一個故事,是沒有立足之地的。他們順著時間的洪流,隱身於世界,與正常人沒有區別,卻肩負著記載歷史動盪的使命。正常人呱呱墜地,伴隨著只有自身的靈魂,再不濟多少也有選擇自己想走的路的權利;但他們與眾不同,他們一出生便不只一個靈魂,生來就得為其他的靈魂奉獻。那些靈魂壓著他們的肩,無時無刻不在耳邊細語著:「一個故事,一個靈魂。」你說完了一個故事,肩上的靈魂才少了一分。這是史官的宿命。

 

所以才有那種傳說,誰找到了「'ANAΓKH」並觸摸上它,誰就能從命運中解脫,從家族中出逃,從靈魂中釋放。不過也只有年輕的史官才會信以為真。

 

她從來就不年輕。她有六百六十六個靈魂的債要還。在她的家族中,只有另一個人比她的靈魂還要多。但他總是一派清閒,似乎不覺沈重。當她年少(實際年齡)曾無意問起一次,他是怎麼面對那些靈魂的?他不覺得喘不過氣嗎?不會夜晚被吵得難以成眠嗎?他淡笑,答道,「小姪女,我只跟妳說,」說著食指放上了唇邊,「就當這是咱倆的秘密好嗎?」她傻傻地點頭,然後他才繼續說:「因為我碰到了'ANAΓKH啊。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相信那個人真的找到了傳說。直到書房陷入焚書者的紛亂,各大家族自顧不暇,人人自危,每日皆有長者召開議會自清門戶,而她也成為了獵捕焚書者的一員。在聖山中,千年神木林立,她和其他家族的年輕獵人抓到了好幾位焚書者。他是其中一份子。書房的規矩是,由自己人親手處置叛變者。

 

「五叔,為什麼?」她手捧永生書,看著一向高大的這個人雙手被綁至身後,跪在自己面前。

 

他無事人般地聳肩,「太重了吧。」

 

「你不是說你碰到了命運?」

 

「是啊,我碰到了她。所以我奉勸妳一句,小姪女,別去找,找到了也別去碰。」

 

「為什麼,既然傳說是真的——」

 

「哦,不、不,'ANAΓKH是真的,傳說嘛,倒不那麼確切了。我碰到了她。兩百多年前的刻痕,怎麼還能留得那麼清晰,到底是多絕望的人才能用手在堅硬的牆面刻下留存這麼久的深度?我碰到了她,整個後頸開始像火焚般地燃燒,卻竟然有股涼意,那些附在我背後那麼久的靈魂,就這樣連餘燼也不剩。對,我再也聽不到那些聲音了。但'ANAΓKH的意思不會改變。宿命就是宿命,小姪女,她留了一個下來。一個靈魂,一個故事,一個命運,一個我不忍心說出來的人。為了她,我才走上這條路。」

 

為了誰呢?五叔。她荒廢了她的使命,像被這句話困住一樣,所以後來,她無視他的警告,還是來了。

 

她也找到了「'ANAΓKH」,只是站在那裡死盯著那行字,還沒敢去碰。

 

當他告訴她傳說的真相後,他一如既往地淡笑,說:「唸吧,小姪女。把山嵐喚來。」

 

她還不想那麼快唸出永生書的咒語,體內血液流淌的本能還想挖掘出更多真相。但周遭家族已經開始陸續進行處決,聖山逐漸被瘴氣籠罩,光線被消融,只留下疑似被絲巾包裹住的微光。

 

「我、五叔,我不想這麼做的——你知道,我總是——」

 

「噯,沒關係啊,記得,這是最後一次我幫妳了。」

 

她的心跳得猛快,抬起眼時,才見他不知何時已解開繩索,站起身,向著身後的斷崖仰倒。

 

「陸嘉學——!」她尖叫出聲。

 

對於那天,她餘悸猶存。

 

她的雙眼盯著命運,腦海中的畫面卻是聖山中被他們召喚出來的濃霧,包覆並托起了他,然後像蜘蛛絲一樣將他纏住,一點一點地吞噬直到食盡,直到他連靈魂都不剩。他的死法那麼輕盈,是他自己選擇的,那麼怡然自得的向後墜落,像墜入了簾幕之後。她不知道這種處決算不算得上慈悲?據說山嵐的溫度是溫涼的,它的觸感是柔細的,你像陷入一個甜美的夢境,不會有任何痛楚。聖山充滿了死神,而山嵐是他們的鐮刀。他們的斗篷隱蓋了他們的蹤跡,總能無聲無息地將你收割。所以人們總說,死神的鐮刀是輕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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