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旁有人,應該是個女人。巷子裡有台綠色小廂型車,前方站著兩個男人,高的一頭及肩金髮,牛仔背心露出平坦的胸膛及手臂上的刺青。矮的沒怎麼注意,只知道穿著一身黑。我跟高的講話望向兩人身後發白的巷子外⋯⋯高架橋一側五顏六色的金屬盒子各自頂著各自變形的太陽一字排開向前延伸至遠方看不見的地方,車尾燈由前往後依序熄滅,前方的紅色燈罩也只剩下倒影,我左手放在方向盤上透過車窗上清晰可見乾涸的塵土水漬。車內有股像是雨傘乾燥後的味道,出發時天氣很好但沒有看見我那把黑色折傘在平常的地方,我不記得何時有帶出去過。這是我的車嗎?至少是用鑰匙發動的吧,方向盤底下、大腿上方感到有東西正在搖晃發出聲響。我想像他們的眼光正梭巡在我身後的橙黃之間——我連我的車是什麼顏色、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塑膠觸感的手把有些陌生,只來得及瞥見上面蛛網般的刻痕,難不成是手排車?從副駕駛座的方向有黑影映入眼簾,是昨天的女人嗎?還是只是駐足眼角的汗滴?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臉感覺到呼吸的濕氣因為踏板好遠,剛剛吃了餃子,屁股必須在靠前的座椅最前緣才能以近乎踮腳的方式踩著。踏板堅硬沈重到覺得一不小心腳就會滑彈開來,同樣堅硬沈重的方向盤幾乎充滿我的視線,必須向上攀升才得以瞄向前方,我似乎可以俯視自己扭曲滑稽的姿勢。我突然驚慌哪個是油門哪個是離合器,我知道正踩著煞車(是左腳嗎?),一擋是哪個方向,濡濕的手掌幫不上一點忙,還有最重要的,我原本是會開車的嗎?小腿灌了水泥,尿道一股刺癢,視野越縮越小只留下一對大開的翅膀和中間大大的字母B也跟著逐漸縮小⋯⋯我想像他們維持一段剛好的距離,眼光穿過我身後的灰。我回憶他們——,他的長相。在黑色轎車裡獨自一人他西裝筆挺,頭髮梳理整齊,留著落腮鬍,戴著太陽眼鏡,黝黑多毛的手上有一只金戒指。引擎尖叫著,但是車子好歹是動了,那一瞬間似乎忘了它們的重量,忙亂中踩中了離合器,手亂轉一氣應該還是轉進了一擋,鬆了離合器,踩下油門,或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但是車子還是動了。我維持著那憋扭的姿勢壓踏那十人風鼓的油門扭轉那千斤石磨的方向盤,車子好像能感覺到我的吃力感覺也吃力地轉進。兩側很空曠沒有一棵樹,垃圾桶、候車亭、零星單層賣場或餐廳裡頭沒有燈光透出來,周遭的停車場有一些車輛。天色已經昏暗但是地面的景物更暗,建築物和車子看不出顏色,像是大大小小橫臥的黑影。外面沒有一個人影,路上只有我一台車⋯⋯我打開車燈,駕駛座側一排高聳的棕櫚樹,遠方有密密麻麻的光點,路邊的路牌呼嘯而過。我想像他的眼光正穿過我身後的黑,我搜尋他的長相,出現一兩張模糊陌生的面孔,是頭髮全白了的男性,深綠色夾克和白色直條紋襯衫與一雙歷盡滄桑的大手?還是高瘦金髮的女性,紅色圓墨鏡,黃色緊身連身服兩側縱貫黑色條紋,身邊斜靠著一個狹長的黑布包?我記不起來,也想不起來上路的原因,脖子上的視線消逝退回身後看不見的車輛及車內的黑影與想像的車燈一起突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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