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倪每個週末都會乘著高鐵南下,陪伴生病的父親。

自父親發病到就醫已過了三個月,病毒來的兇猛,父親已不能自主走動。隨著病毒的殘暴攻勢,嗎啡已在第三個月時失去效力,壓不住的生理疼痛使父親總會在幻象中遊走、尋死。

 

這一天不如往常。

19:17,「嗶–––––––」,生理監視器響起刺耳的聲音,父親的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他終於放下包袱,逃開所有人的期待,奔向另一個無紛擾的空間裡。倪倪彎下腰,手指些微顫抖的觸著父親臉上的輪廓,雙手環繞著還暖和的身軀,在父親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愛你,好走」。

 

霎時,溫馨的死亡變成一齣灑狗血的戲劇。

接獲通知的親戚們立即出現並化身為演員,準備多時的情緒已到位,所有的哭天搶地輪番上演,各個都在述說著自己難以復加的傷心,錯愕著愛與期待的落空以及責備亡者的不爭氣。他們圍繞在病床旁,群魔亂舞般地向已逝的生命索愛。

 

倪倪退至牆角,眼神空洞地直盯著房間內的特異場景。

在想什麼呢?倪倪也不大清楚,她只明白這個場域已被悲傷佔領,與父親喜歡的狀態大相徑庭。

「妳怎麼都沒有哭?」,這一句話將神遊的倪倪拉回現場,她直望著哭紅了臉的姑姑,無言相對。

只有倪倪自己明白,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不讓情緒掌控身體,以及如何努力完成父親的期待讓自己堅強。她無法面對這樣的控訴,好似在面對死亡時,連情緒都必須要有一個標準流程,脫離了這個流程將不被視為人。倪倪想著想著便出了神,想到父親從小到大總是護著她的場景,天塌下來都不用怕的錯覺。

 

19:30,演員們轉換身份,趕往祖厝準備儀式所需,瞬間,病房又回到了一片安寧。只剩下空蕩蕩的病床與一貫沈默的倪倪。倪倪摸著空無一物的床,把所有行李一收搭上了高鐵,頭也不回的逃出這荒謬的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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