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位製琴師。從小他就在木頭與漆的味道當中長大,也時常跟父親東奔西跑,到處尋找適合製琴的木頭。他從小被耳提面命,絕對不可以拿父親的工具玩。對父親來說,這些工具是神聖的。
八歲時,父親開始為他製一把琴,一把專屬於他的琴。製琴的過程冗長而且無比繁複,每一片木頭都要經過精密的計算,磨的角度不能有差錯。他還記得他站在父親的工作台旁邊,看著父親一層一層地用羊毛刷上漆,輕柔的好似父親在為病中的母親擦汗。
    在上到第三層漆時,母親過世了,自此父親變得沈默不語,常常坐在工作桌前面一發呆就是兩三個小時。每天除了製琴以外,父親幾乎對其他的事情都變得漠不關心,甚至連他的琴都擱在一邊不再動工。可能是因為這把琴在製作的時候跟母親生病的時期重疊了吧,他想。他看著那把琴,想到當初在挑木頭時父親問他喜歡什麼顏色的琴,他說紅色。但因為木頭天然的顏色,所以一般來說琴都是偏黃居多。偏深紅的木頭本來就少,可以被拿來製琴的更是少之又少。當時父親聽到他想要一把紅色的琴,只是笑笑說,好,那我們就來做一把小紅琴。
    長大之後,他繼承了父親的工作坊。他不只承傳了父親的工具,也承傳了父親的手藝。父親過世之後的某天,他在擦拭桌面時突然看到,他專屬的那把琴上有一道新的刮痕;細如髮絲,但在深紅色的琴身上無比顯眼。他對琴愛惜有加,但舉凡數十年歲的琴,難免都會有些刮痕。但這個刮痕不一樣,非常的新,感覺很深,突兀的好似嬰兒細嫩皮膚上的傷痕。他又仔細看了一下,不禁懷疑起來:是他的妻嗎?這個空間除了他以外只有他的妻有時會進來打掃。她明明知道他很寶貝這把琴,怎麼還會來動它?他把妻叫來質問她,她當然否認動過他的琴。好吧,當時他的父親又上了幾層漆之後,就再也沒碰過這把琴。他想,也是時候要接續完成它了。他調了漆,仔細地用羊毛刷上了一層,然後掛在工作室晾乾。
    過了幾天,他去檢查琴的時候,又發現了一道新的刮痕。這次更深,更長。他不禁要暴怒起來,大聲呼喚妻過來,質問她。妻還是一直否認,說她根本沒進來過,更不可能去刮他的琴。他氣極,一把抓住妻的手臂。忽然間,他的拇指感到一條細細的東西,低頭一看,妻的手臂上有一條刮痕,已經結痂。妻一把抽回手臂,轉身帶著眼淚走出去。他定了定神,調了漆,仔仔細細地又再上了一層。這晚他氣得留在工作室沒有回房去睡覺。
    又過了幾天,同樣的事情又重複了一次,琴又多了一道新的刮痕,他跟妻又再一次大吵。之後他變得越來越神經質,一步不離開琴,每天都窩在工作室裡面,和妻除了吵架以外已經鮮少談話,但琴的刮痕越來越多。他一直認定是妻弄的,但也說不出妻有什麼理由要去刮他的琴。直到有一天,他走入工作室,發現琴從琴橋那邊整個裂開了,整個面板碎成一條一條的,琴似乎是被一拳打下。他怒極,奔出去大叫要妻過來,但走遍了整個工作坊,也沒看到人。他坐在工作室裡面等妻出現,但是等到天黑也沒看到人。怕得不敢回來了嗎?他想。的確,這陣子妻跟他吵架的力度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畏懼,從一開始的大聲爭執,到最後幾次都是站得遠遠的,畏畏縮縮的否認刮他的琴。

    他上樓回房,想換了衣服出去找妻,赫然發現她躺在床上。不舒服嗎?他把妻翻過來,發現妻已經氣絕。他突然什麼都想起來了,之前的爭執,妻對他神經質的抱怨,他拿著鑿子刮傷了琴也劃傷了妻,到最後親手把妻掐死在床上。

琴的顏色又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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