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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工老師說,機器裁的木頭雖然又直又準,但少了那點兒手作的鑿痕,免不了會少掉一些木頭原有的質樸。精準的完美,是好,卻也磨化了樹木的生氣。但,如果被磨開的是牙齒不是木頭,還有誰能享受慢慢被斧鑿的過程?

 

年輕時礙於預算,總選最快最省的牙材,前陣子牙病又犯了,牙套被拆下時,瞬間理解那些曾經想要省下的錢,不過是浮雲啊浮雲!(仰天)看著牙醫朋友耐心的為我重覆琢磨比對,只為讓我留住牙套下,微厘毫米還堪用的真牙 (),當下直是滿滿罪惡感,對不起嘴裡未被善待的牙,也對不起那些,在如此惡劣環境中,被吞下的食物啊!

 

母親懷上我時,與前一個姊姊隔了十年,身為家中最小的孩子,出生前,尚無意識的肉身便小小打了一場生死存活的仗。敵友不明的侵入者是,媽媽用來緩解不適的抗生素,那些銘黃色的氯四環素,侵門踏戶的浸泡著我。還好沈得住氣,除了一些長大後才知道的副作用,我還是活跳跳的見到了這世界。

 

小時候,我的牙齒與骨頭還算正常。換乳牙時,新門牙卻伸了個懶腰,頭上腳下的賴在牙床裡不肯露臉。這下尷尬了,一直被父親驕傲炫耀的第一名,一開口便要擔心缺了門牙的表情。小鎮的牙科無法挽救我的門面,老醫師看著拇指大的X光片說,「這個沒辦法處理,那裡的神經和血管非常複雜,貿然開刀會有生命危險啊!」一晃眼就到了小學六年級,台北的牙醫師從我的前顎,開刀取出一顆完整的深黃色牙齒,我把它泡在雙氧水裡,順便也把某些想笑不能笑,想哭又哭不出的無牙記憶,泡在一起,慢慢變淡變白。從那年開始,我的嘴裡開始住進這位嬌客,牙套小姐。

 

為了彌補功能缺損病變但尚堪使用的牙齒,牙套無非挽救了許多人,至少對我而言,門牙裝上牙套的那天,簡直像是我的第二個生日!但是,牙套的清潔工作非常繁瑣,除了一般的牙線,還有牙橋器,牙間刷,沖牙機,漱口水,還需要細心與次數頻繁的潔牙,一般說來,真正可以輕鬆與之長久和平共存,甚至能天長地久的地球人並不多見。往往數年光景,牙套小姐便可能需要內裝重整,甚至必須維修換新,而不夠殷懃侍候嬌客的後果,往往耗費金錢與光陰,直比失戀之扼腕頹喪。

 

話雖如此,人生能有幾位,如此內外兼顧,除了幫忙顧全門面,還要忍受被硬塞進口的食物,胡嚼亂吞?最終仍能心無嫌隙,日夜相陪相隨,直到千瘡百孔,疼痛報應,才得注視珍惜?像那些能魂牽夢繫的親愛,不是永不分開,而是離開後更明白,原來自己曾經被那麼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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