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象

 

 

 

巨大尾鰭左右擺動如厚實木船槳劃開暗藍海水,緩緩往海面游去,波浪翻騰之間時而露出濕潤廣闊的背部,像一座無人荒島被四面八方湧來的潮水慢慢推動。像是久違地想起了前世記憶,深深擠壓出在肺部埋藏已久的氣體向空中發射,猶如日正當中的午後雷雨重重地落下。為了短暫掙脫海水僵固地束縛,將陽光和海風存進碩長驅體內部,鯨魚艱難費力地拍動雙鰭,奮力往上跳躍,下一秒卻像半毀的飛機突然在半空中失去動力,向海面狠狠摔去,筆直墮入幽暗深海。

 

積雨雲

 

灰暗陰沉的天空烏雲密布,像織得細密厚實的一塊絨布簾幕,不留一絲縫隙地嚴密蓋緊天空四邊角落,沉緩降下。天空猶如廣闊到無法丈量尺寸的保暖冬被,逐漸往路上微小的建築、狹長的車流、零星黑點般的人影逼近。整個世界像被誰仔細摺疊收起,準備放進過小的玻璃容器裡,一股不知道從哪來的力量死命地將世界擠壓進這個透明、沒有人能夠發現、感知的真空包裝內,空氣被一點一點地抽出,正在移動的物體遲緩地原地踏步,或反覆繞著圈子,接著所有的動作凝滯、時間靜止、聽不到一丁點聲音,預感瀰漫開來,似乎某種非常巨大、沉重、密集的東西要來了。

 

復活節島的巨石像群

 

神秘未知的遠古力量像是穿透時間、衝破地殼生長出來,半身巨人像成排或散佈在環海小島上巨人像頂著高聳額頭、長著寬闊鼻樑、堅毅厚重的長下巴抵住地面,無語地凝視著海洋。每當足以折斷滿山群樹的強勁海風襲捲島嶼,或地心傳來的劇烈撼動似乎要震碎小島,土地將要分崩離析時,巨石像如堅固堡壘、厚實的城牆抵禦強風巨浪,像是開天闢地以來佇立於島上的千年神木,粗壯的手臂、身體、雙腿像無數的根在地底蔓延,緊緊地與島上所有花草樹木微細軟嫩的根相連、纏繞,牢牢地攫住每一塊岩石的稜角,連一粒沙都無法掙脫分離。

 

搬冰箱

 

一輛油漆斑駁藍色貨車停下,停在牆上有著黃色水漬的老舊公寓前,後車廂沒有任遮蔽,僅用幾條有點脫線的粗糙麻繩固定,堆著櫥櫃、餐桌、茶几、沙發等傢俱。兩名有著深褐膚色的男子下車,解開麻繩依序將傢俱卸下,這些傢俱都需要運到公寓四樓。一名男子向比他高出一顆頭的冰箱,向後伸展兩隻手臂,右手抓著上層冰櫃門把,左手扶著冰箱後側,背對著冰箱彎下腰,一鼓作氣讓沉甸甸的冰箱側躺在他的背上,冰箱的重量使男子膝蓋彎曲、壓低身體,往前跨出試探的一步,小心翼翼踩著短短的步伐,慢慢地前進,男子的雙臂青筋一條條地隆起,膝蓋小幅度地發顫,後腦杓、頸部、背脊支撐傾斜的冰箱,巍巍顫顫上了樓梯,汗水沿著額前髮際留下、滴落。

 

敲鐘

 

除夕夜晚,空氣冷冽,天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眾人相偕家人朋友沉靜、肅穆地往寺廟走去,齊聚在寺廟前等待祈福鐘聲,古老大鐘在黑色的人頭中靜默。大約十位身穿棕色袈裟的僧侶圍繞在大鐘四周,手牽繩索低吟佛經,站在最前方的僧侶手握的繩索往上牽引著鐘錘。僧侶們隨著佛經起伏的韻律,身體開始搖擺,隨著節奏拉緊手中繩索後放鬆,再拉緊、再放鬆,鐘錘每一次的擺盪都離鐘更遠,在快要接近時又被拉向後方,在鐘錘離開最遠的瞬間,前方僧侶倏地倒下,鐘錘實實在在地撞擊了鐘。低沉、厚實的鐘聲迴響開來,震盪著每個人的胸口、寺廟屋簷、廟前石板路,迴響如巨大沉重的鐘錘沿著街燈、電線桿不斷撞擊,穿透家家戶戶牆壁。

 

抽象

 

 

自由

 

身體、動作、行為、話語、文字可以隨著思緒、意念及感覺,移動、翻轉、滾動、彈跳、變形、縮小、飛翔、模糊、消失。

 

快樂

 

快樂的時候,身體變得很輕很輕,一點一點地掙脫重力;身上的顏色變得很淡很透明,任何堅硬的物體都變得薄脆,可以輕易穿透;輕盈的笑意充滿全身,腳尖漸漸離地,像氣球一樣騰空飄浮。

 

喜歡

 

喜歡上什麼的時候,喜歡的東西會濛上一層淺金色的光,不斷吸引著你的目光;散發春日微風淡淡的涼爽香氣,舒服地貼著肌膚,喜歡的東西會與你有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喜歡是一種纖細的感情,可以簡單的成形,快速的分解,遺忘的時間短暫,想起的時候能在心裡泛起柔軟的、像微笑一樣的漣漪。

 

希望

 

看到前方有希望在等待,就能瞬間掙脫一切枷鎖、牢籠。希望像燭火般明滅閃爍,在最暗的黑夜,最冰冷的寒風下容易消逝,卻在我們放棄掙扎,發誓不再相信,永遠的絕望中,無來由地自燃起針尖般的火光,疲累地雙腿頓時輕盈許多,使我們能夠朝著微弱搖曳的光點前進。

 

幽默

 

在所有的難堪、困窘、悲傷、痛苦的情況中,能輕易的瓦解心裡築起的城牆。幽默引發的笑聲像一絲微風輕拍枝頭上的一片樹葉,想起窸窸窣窣,使人愉快的聲音,笑聲能感染森林,讓滿山葉片隨風跳舞旋轉。幽默像在繁瑣日常中呼出一口暖氣,解凍冰封麻木的世界,使尖銳的冰柱在陽光下消融,化作一滴水消散在風中。

 

 

壓迫

 

一個細瘦的人站立在兩片篤實厚重的牆之間,兩片牆往中間的人移動靠近,中間的瘦子張開兩臂,奮力抵住牆。牆移動的速度沒有絲毫減損,瘦子抬頭看著遙遠的天空變成一道隙縫,逐漸擠壓他的存在空間,在兩片如山一樣高聳、廣闊的牆下,瘦子的雙臂輕易脆裂。兩道牆沉默地輾壓他的肉體,以眾多砂礫組成的堅硬厚牆,將他的尖叫、哀號、啜泣的聲音全都吸進牆內,將他肺部僅存的一絲空氣都擰乾,這一切安靜無聲,牆外的人什麼都沒聽見,照常談話、行走。兩片牆闔起,不見一絲縫隙,像是過於年邁,負載太多生物化石,而停止運轉的星球。

 

恐懼

 

恐懼襲來的那一瞬間,像是踩空跌進一只黑暗狹小的棺木,恐懼攫住氣息、籠罩全身,像是棺木上壓著千斤重的石頭,這龐大石塊不斷擴大、不斷變重,將棺木壓得變形,聽見石塊下的木板纖維斷裂的聲音,石塊稜角扎進肌膚,全身肌肉被壓制得無法動彈、無法喘息,石塊變得越來越沈重,將我的身體輾壓進深黑的地底。

 

責任

 

在成長的過程中,背負的重物越來越多,難以擺脫。起初嘗試提起,但實在太沈了,又怕碰到地,只好盡力垂著手臂,卻只能勉強保持離地一公分,於是兩隻手臂拉的老長拖在身後。每往前走一步,人生會再為你肩上添加重量,但過重止不住滑落,只好沿途聳著肩膀、縮緊脖子、夾緊腋下,幻想快速通過;生命冷不防以粗壯手腕勒住你的脖頸、粗大的腳踝攀上你的腰際,眼看你腿軟、差點膝蓋著地,背壓的老低、腰部對折起、鼻樑低得像要撞上地面,雙手提的、雙肩揹的灑落一地,全身發顫、步伐蹣跚,扭曲的身體依舊搖晃得厲害,像是這世界直接砸落在你身上,只靠你一人支撐平衡,一旦失敗了倒地,再也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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