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的故事

 

「你要去哪呢?」

 

水分子A和自己的同伴團簇著,還沒察覺夜間的微風已悠然地翩翩起舞,滑過水泥地面與房頂屋瓦,愜意地穿梭細縫孔洞。水分子B看見微風在葉間搖鈴吟唱,也興奮地準備跳入空氣,待會微風往返時,只要稍稍墊起腳尖,輕輕一躍,便可輕易地抓住她柔軟的雪紡織紗裙擺,隨著她上升至天際線,那裏有最寬廣的視野,可以俯瞰這片城市在此刻化作天空微星的倒影。水分子A發現水分子B移動著正預備脫離自己和同伴,急忙喊著他。

「我還不確定我的目的地,我想我會先跟著微風的腳步,讓她自在飛揚的速度,帶我去看看各處我可能沒有到過的地方。」水分子B回答的意興闌珊,他現在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觀察微風飄動方向。水分子A沒有回應,他們的對話瞬間靜悄。

「哎呀,她怎麼往反方向去了?」水分子B探了探頭,見了微風走遠,於是退了回水灘。

「我最想去的地方,是需要花費好長一段時間的旅行,才會到達的。我上回遇到水分子ART,他說他上週才從花都巴黎的玻璃金字塔離開,途中還盤旋上艾菲爾鐵塔,並宣稱這是世界上最細緻的鐵塔,由鐵製鋼架交錯出鏤空的通透建築,你可以感受鐵塔在你耳邊輕輕地呼息;沒有什麼比初冬之旅,從鐵塔的高處,欣賞和煦陽光溫柔地在整個巴黎輕輕抹上奶油色調的光線,更為滿足的事了。」水分子B說著忘我,浸淫在他方口中的瑰麗之城。

「那還有哪個地方你想去呢?」好奇的水分子A想要聽得更多。

「喔,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北極。只是要去到裡那裏,考驗很大。越冷的地方,我們的活動量會變小,若在往北方的路途上結成了冰,又會花費一些時間才會抵達。不管,我這次一定要出發,北極最神奇的造物,就是極光。極光很不容易看到,只有在冬夜才有機會遇見;聽說極光會在天空舞動斑斕的色彩,有時節奏快,有時節奏慢,有時極光是單色的青碧綠光,有時極光像是群青調著霓虹淡粉,在廣袤的夜空畫起了抽象繪畫,演繹著夢境幻影……」水分子B已忘卻要把握微風來的方向,繼續像水分子A形容著極光的幻化。

 

「風來了!」水分子A喊著,此時他已騰空躍入微風的拂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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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摺扇」的故事

 

每次回外婆家,我最喜歡在外婆的房間裡,瞧著被染上墨黑的梨花木框,沿著刻鑿藤蔓盤結的雕花框面看去,框底的褐色麻布襯著一只因光照陳久已泛著赭黃色韻的扇畫,隔著玻璃罩,即使玻璃上霉斑阻擋了這只摺扇的風華,我的眼睛總是能夠依循畫裡被冷霜覆蓋的重山疊巒,找到扇面摺子與摺子間那深山人家,看的出當時做畫筆尖的濃墨,在屋樑結構勾勒至深,被囚困屋內的一盞燭火,微光搖影,畫面一片了無生氣的雪夜裡,在寒冷的江面上,孤寂駝著擺渡的舟人。

「又在看這老玩意兒啦?」,外公經過房門,老嗓子微沉的音調,在房間裡飄盪。

倏地,我轉身向外公笑了一下,這個笑總是我不知如何在當下回應他人暗示性的話語,下意識的反應。

「是阿,想外婆了,它讓我感覺外婆就在那。」我回道。

「這摺扇的由來你最清楚了,孫子裡就屬你最喜歡黏著外婆問這扇畫的故事。」外公緩步走過我,順手抓了外婆化妝台前那張檜木椅,手撐著椅把穩著姿勢後,小心翼翼地讓身子坐下。幾年前,外公腳不好,動了膝關節手術,聽人老說換了關節,走路會變的正常,腳不再一跛一跛的,但外公步履彷彿更被人工關節金屬材質給加了重量,行走狀況不見好轉。原本家裡人勸外公開刀,頻頻哄他手術後,便可以再重遊大江大海,然而他滿懷的期待究竟還是落了空。

「以前在大陸做生意,有一回到了上海,當時田子坊藝術街剛剛揭幕,弄堂裡一整排的老式洋樓,每棟樓裡你都可以走進欣賞大藝術家入駐的樓房,經過一間房,房裡掛著滿滿的扇畫,我見它有意思就進去瞧了一會,有畫在團扇的如意牡丹、絲綢扇上的仕女圖,最多的還是紙製的摺扇,字畫、山水,最常透過紙扇表現。我那時也像你一樣,就是看這個黑梨花木框住的摺扇盯了很久,那框盒內的扇,我越看越覺得它像蝴蝶標本。」外公重述的那段畫面,我從未聽外婆提過標本那段。

「外婆說,外公知道她喜歡雪景,所以特別挑了這幅《雪夜泛舟》的扇子送她。外婆一直想看雪,台灣就怎麼都不下。」原本想再繼續往下說,只是腦中被蝴蝶標本的四個字佔滿,揮之不去。

「你外婆過世前幾年,你媽媽、阿姨、舅舅…..幾乎每一個人都說要帶她出國走走,但她個性就是太節省了,而且花兒女的錢更是說什麼她也一定不會答應的事。以前我兩地跑,忙做生意和客戶應酬,沒有機會帶她一塊去中國,有一年我退休前,稍稍清閒一點,甚至提議說就我陪她出國玩玩,她當時只希望我有空就多多回家看看孫子,和家人相聚。我說不過她,只能送一些異國色彩的小東西,其碼她和鄰居聊起天時,還有一些可以分享的事物和經驗。講的不好一聽一點,是可以炫耀。」外公話裡有遺憾,但也聽的出來他和外婆之間的陌生。外婆從不是炫耀之人,外婆把外公從國外帶回給她的紀念品,全都收在一卡老皮箱裡,唯獨這個另外公覺得像蝴蝶標本的裱框摺扇,牢牢掛在房裡的牆上,也不曾主動跟誰提起這個摺扇故事,誰好奇問了她才說。

 

獨守空閨數十載,外婆最不願的就是離開這個家,即使有機會出國,一旦踏出她熟悉的家園與家人分隔,心裡就是不踏實。有一次,媽媽和我說了一件外婆的事。一天下午,外婆從她的菜園回家,回到家後梳洗了一番,把早晨勞動的汗水與泥土的髒汙洗去,換上了一套她年輕時和外公約會的洋裝。臉上塗了點腮紅,抿了抿老式的胭脂唇膏,徒步走到了市區的火車站。外婆當時沒做什麼,就是坐在車站前的花圃,看著熙來攘往的旅人。

我常在想,外婆那一次是否是藉著移動的旅人,來想像自己也在旅行。

外婆掛起這摺扇,是否也憐惜著和她同樣生命狀態的那盞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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