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象

 

榕:

氣鬚一根根閒散垂洩,串成一席簾瀑,像一排風鈴;風輕拂,即興一曲輕快的舞曲—聲音很輕,輕得只有螞蟻聽得見。一隻白蝶乘風而來,隨著韻律,滑進葉裡遊戲。呼地,葉叢一陣騷動,小獼猴正跟著腳步輕盈的母親,從樹梢晃蕩而下,吊著榕的氣根,縱身而躍。榕的鬚,輕輕地揚著。

 

細陽光斑:

你托著白紙走在細陽揉碎的樹林裡,嘴角輕揚,說喜歡這樣看光影變化。抬頭望向樹,陽光如針,扎著我的眼。細陽光斑在跳舞,舞台是青楓樹幹的裂紋,停著一隻透明的蟬殼;一排螞蟻抬著白色的卵,往上爬。你折下一絨準備遠去的蒲公英,旋轉;你是圓心,白絮散出。細陽托著葉的影子,在你的指尖上,輕輕柔柔地顫抖著。

 

夜空:

滿月的光輝,亮得在森林裡都有影子。女人坐在白馬上,馬蹄「嗒,嗒,嗒」地敲著土徑。暗紫色的帚石楠輕輕地劃過女人的小腿肚。安靜地,聽得見貓頭鷹撲翅轉向的聲音。白色的鬃毛像一雙雙的小手,拂著女人的手。遠方七顆星星探進溪壑,折成細長的杓,掬水卻跌了一跤,一顆水滴進了女人的眼睛,其他的,灑落夜空,匯成一條銀色的涓涓水流。

 

火車:

一台列車在夜晚裡,筆直疾駛。一路濃沉的黑,沒有遠方,沒有近處。往窗外探去,只看見車廂裡的自己,和一個坐在走道另一旁的女人,喝著咖啡。只有進站,才看得見月台上堆積的暗灰的雪。忽地,燈火通明,一個灰髮老人,正和對邊穿紅衣的男孩說話;一個套著寶藍色羊毛衫的瞌睡男人;一對正在嘔氣的男女。彩色默劇,無聲無息。一扇窗一只包廂,像是平行移動的公寓,與我快速交會,筆直離去。只留下,車窗上的自己,和女人喝咖啡的倒影,以及月台上靜置的路燈光束裡,飄落著,幾許白雪如絮, 。

 

雪:

如一瓣晶瑩的花蕊,旋轉,綴在枒稍上。如白蠶吐絲,為枯枝嗑碰的山巔,細細地裹上絲繭。如蝴蝶上的麟末,飄落在葉尖。如愛,打開掌心接捧,只化成一灘融水;睜不開眼地走過飄蕩,竟如一隻羞怯的白文鳥停在雙肩。如落下的星星,牽著你跳舞,趾尖輕盈。如垂在湖畔的柳葉,渴求風,讓它親吻湖心。如雪,飄落在湖心,輕得不見漣漪蕩蕩。

 

抽象

 

離去:

你不發一語,發動機車。風剎剎地往兩邊切去。水嘩啦啦地流,洗好的瓷盤放入籃裡,清脆扣響一只瓷碗。空氣滿得塞不下一個字,你就吹口哨揚曲。長路上,風往兩邊飛去,傳來你身上的香皂氣味,金色的夕陽在樹林外,一閃一閃地揚長而去。

 

放下:

喊著你的名字,沒有回應。日也喊,夜也喊,夢裡也喊,沒有回應。看不見你的背影,只好努力追趕,在大雨中,終於倒下。原來同行的已經趕上了你。依舊沒有回應。搖搖晃晃地爬起,雪山在遠方閃閃發亮,陽光在枝枒間溫暖著一片翠綠麥田。唱著歌的牧師在樹林裡漫步。只好將祕密放進了千年無花果樹的洞裡。一只蝴蝶輕撲著,期許風,將捎信飛去。

 

(思念的) 藍:

像是雷吼,你不顧菜鍋裡翻攪的魚,拉著我一探究竟。黃昏的空氣裡,漂浮著沉靜的藍,清郁地可以抹在手指上。是暗紅色的牽引機,在墨藍的水田上吼著,緩緩前行—村子裡的第一台種田機器;一旁的白鷺鷥彎著脖子,優雅地,撲拍發著清幽藍光的翅膀。你銀髮飄逸,爬滿皺紋的手,抹上的藍,愈來愈濃;像一匹絨毯,準備帶你遠去。我蹲下身,緊抓著你,你卻愈來愈輕,像一只白蛾,奔往透亮的地方飛去。

 

希望:

你的母親未曾擁抱你,唯一的間接接觸,是抽起皮帶,往你身上鞭去。皮帶上的鐵扣打碎了你的肋骨,還有你的心。你躲在床底下哭泣,懷疑自己不屬於這個家庭。終於在你成人的13歲生日,你準備暗自離去。唱完了歌,吹熄了蠟燭,你的母親帶你到窗台邊,悄悄遞了禮物—是一只金色懷錶,你一直想要的。「你知道你父親是什麼時候過世的嗎?」然後你恍然大悟。雪,寂靜地飄下。懷錶的秒針在跳動,還有你的心。

 

曖昧:

我們忽地一陣臉紅,像是漏接了對方傳來的網球,我轉頭看他,他正低頭,他轉頭看我,我也低頭。我再轉過去,看見他正在笑。像是蜘蛛絲拉緊,風吹過,響著一絲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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