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小水滴的旅行
「老兄。這裡已經夠擠了。」
「嘿。你只剩一半還能講話啊。」
「這裡已經夠擠了。」
「嘿。好大的脾氣。也是啦。畢竟我們在有八個大氣壓力的地方。」
他望向那老兄說話聲音的方向,不發一語。
那老兄又說:「嘿。你知道,不是我胖才擠到你。畢竟熱漲冷縮啊。我在外頭也是標準身材啊。」
「你來過這裡?」
他來不及得到答案,就感受到一股向下流動的力量。下方某處有了開口。八個大氣壓力的力道突然得到釋放。那個胖老兄黏著、拉著,將他重重地向下帶。踫!的一聲。他幾乎又要再次四分五裂。他重重地撞上一個崎嶇多角的塊狀物,然後繼續被壓進更深更深的塊狀物結構中。
這是一趟快速卻又令人以為永無終點的旅程。塊狀物之間的空隙又小又少。每經過一個塊狀物,他就被迫從其中帶走一些物質。當他終於穿過那一切,重見天日之時,他已經成了濃稠厚重的存在。他如同一個從諾曼第離開的二戰士兵,儘管一言不語,儘管用衣物掩蓋住全身的傷痕,但你就是能從他散發的氣味裡知道,這個人背負了許多故事,他已經經歷了一切。手術能將金屬碎片夾出,卻夾不出那些經驗帶來的心理作用。於是整個空間會因為他的存在而完全不同。如同濃縮了太多隱喻的符號,令人無法忽略,甚至幾乎無法承受。那樣唯一的主題。
「老兄。我感覺自己快散了。」
「嘿。小兄弟,在我看來你早就散到剩下一半了。」
「老兄。你知道我的意思。」
「別去在意什麼。放輕鬆就是了。」
「還能更放鬆啊?」
他來不及得到答案,就感受到一股向下流動的力量。下方某處有了開口。他被沖進一杯鋼杯裝的白色液體裡,一邊發出吱吱吱的聲音。很快地,他被極度細微的白色液體包圍,然後漂浮著。他像是乘坐了一艘太空船在白色的宇宙中,毫無重力地飄盪著。在他的身邊還有許多細微的同類。如同在銀河中,失卻時間,或者說時間成了一個蚊香狀的可逆返的存在般,一切旋轉著。他感到自己就要這麼失去意識。如此地輕飄飄,一切都無法附著。這樣歷史終結,或者說沒有歷史的地方,天堂。這樣白色的天堂。剩下的事只有享樂,以至於連享樂都不是一回事了。
鋼杯裡的白色液體被倒入稍早前製成的濃稠液體裡。那顆小水滴的兩半終於又好運氣地合而為一。一朵白色的葉狀奶泡輕飄飄地浮在厚重的咖啡上。
拿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