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任務】

野貓

現代化的白鐵大門頂著春聯,房子位於轉角處因擺放植栽而生氣勃勃,門口的登山靴練體操似的倒曬。

午後五點三十五分整,牠坐在白鐵大門前,自顧自望著黃昏。

有那麼模糊的零點一秒,牠彷彿被鐵門鏡面的自己給驚嚇,然後怔忡。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牠是隻家貓,正當牠發現人們用這種眼光看牠時,牠也認為他們的思想與好奇心與身旁的盆株差不多高。

多數人不以為意地帶著這種歧見疾駛過小巷口,而牠卻努力像隻耐煩的貓,等待友伴歸來。

 

家狗

走過掉漆捲門,牠身上的破爛毛色跟鏽敗的捲門差不多;即便頸上帶著項圈,卻是流浪者的質地。今天沒有什麼收穫。牠流浪過所以知道生活有時也是一場空。

牠照例每個傍晚都要巡狩,鞏固家的感覺,順便搜尋周邊的剩飯剩菜。

大紅春聯,嚴密鐵門,少許夕陽,以及飯友一貓,構成家的美好。

今天傍晚牠將耐心向野貓敘述一路蒐羅晚餐的新鮮事。

 

【大街】

雲朵乾淨清爽的像棉球灑落在晴空,地面行人卻無法避免變成黏花糖的不適。

博愛路到公園路,一律禁止車輛進入,雙十會後散場的人群魚貫而行;平日競爭的街景忽有假日市集的閑散感。

我們以為總統府是一所巨大的國民小學,因有太多學生從該處湧出,就像全部的人都參與了一場集體運動會,家長、小朋友、學生紛紛在期待又緊張的氣氛中完成自己的任務,會後的閑適與輕鬆填補台北街頭的空隙,使它看來不那麼焦慮。

 

大家都心知肚明,週一它又會回到窮極惡煞的樣子。

【晚年】

他有兩個兒子在日本生活,今年孫子說要回來過暑假。

 

他臉上很少出現笑容,就連提到他兒子時也是。

他曾是廚子在林森北路開過餐館,攢了小錢,帶了妻小赴日發展。起初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偶爾還有錢能寄回台灣資助父母生活。

但沒想到厄運來得這麼快,五十歲那年投資飲品事業被合夥人倒帳,多年積蓄成空,在老母親面前還要勉強維持住場面,對丈人家也不能太失禮,於是選擇舉債,日常時候繼續交際,看可否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妻子曉得他的難處,私下用著不道地的日文在餐廳裡打黑工;大概是生活擔子太沉重或是養尊處優過久,她昏倒在塑膠碗堆便再也沒有辦法起來。他在醫院看到急忙趕來的兒子才發現自己許久未端詳他們:都到了當年他成家立業的年紀。

 

妻過世不久,老大便娶了日本女孩為妻,原以為這是嶄新的開始,可過去的沉痾還是緊緊跟著他,彷彿那是他一人的事,兒子幫忙還債,媳婦卻壓抑不住嫌惡,每次他餵孫子吃牛奶糖,媳婦總是默默把孫子帶開,然後要把糖弄掉,使勁給孫子刷牙;她認為給孩子吃太多糖有礙發育。

祖孫就靠著這樣的攻防關係維繫下來,偶爾他也會想想妻子,如果她不要這麼早離世,現在是不是會更好一些呢?

 

小兒子後來也娶了日本人,兩個兒子都成家後,他更加覺得自己像個人球被踢來踢去,最後他覺得沒意思,收拾包袱回台灣。幸好他在台灣還有些故舊,靠著昔日情義,找到警衛的工作。朋友問過他要不要做回廚子的老行當,他搖頭,彷彿對過去那無法逼視的回憶說再見。

 

他說孫子好端端來台灣做什麼?不會講國語,又第一次來,打亂他平日獨居的生活平添麻煩,語氣露著不耐。

 

忽一陣風,警衛室桌上一堆小小的牛奶糖紙,沿著窗口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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