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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面對面,在這裡,我們是一比一的酷似近乎等於。當我仔細地凝望著,也就能很清楚地了解自己,無論外型輪廓相貌皆無誤差。有時我會因此依賴,有時卻感到惶恐,因為她,一切都將無所遁形,包括內裡最深暗洶湧的思緒。
 
除了自己,除了她,身後的所有景物都將變得好飄邈,彷彿什麼都不重要、和自己沒有太大的關係似的。如果房門突然咿呀地開了,也只會用揣測的以為是風或者貓,餘光越不出這個的方框,總是太過專心地想與她相處,想今天穿黃顏色的衣服吧,把純黑的頭髮綁起來吧,畫點淡妝只需要眉毛好嗎。就在這麼奇特的空間裡──她的身後亦是我的身後,只不過方向互換了──彼此坦然地相視、交談,做出相仿的舉動,問著一樣的話,贊成一樣的事。沉迷於這種不矯情的氣氛,肌膚反正會本能性地感應天氣,根本不需要走出這裡也能得到一個約略溫度,我甚至不對外面陽光的色澤如何變化感興趣、不對隔壁鄰居孩子的嬉笑叫喊產生好奇,一心渴求收到來自對方眼睛深處的種種訊號,不管光亮或醜惡,解讀,只是為了更走近她。否則大可即時轉過頭、走向窗邊去。因為我知道,一旦離開,也就表示接下來要面對的不再是自己而已了。不再是私密的,而是公開的。

然而,她其實也不是真的完全放心讓我離去。總是默不作聲地陪著。
 
我去到哪裡、和誰說話、做什麼事情、點了哪一種類的咖啡……她都知道。但我卻不在乎她了。對著一位半生不熟的朋友,更關心的是接下來的話題以及時針和分針所構成的角度;偶然,在杯子裡、櫥窗上我才會發現她似乎就在那裡,體型扭曲而變形,像輕輕搖晃一下就碎掉了的魂魄,顏色也變得有些失真,不再和自己那麼接近與相仿,而我也總是在這樣的時刻偷偷想著,我和她──那麼隱晦似幽魂般的她,到底是不同的兩個個體?穿透她,能看見街上的人影來來去去,或男或女、年老或年少,甚至連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見,說著某次幸運的遭遇、或談論起各種政黨惡鬥;反而,離我最近的她卻模糊了。藏身在玻璃裡,若有似無,若真似假。水杯旁邊,很明顯地,擺著一杯以馬克杯盛裝的口感溫醇的拿鐵,表面浮上一層細緻又柔軟的奶泡;一包菸,剩下三支,在紙盒子裡不安地滾動,偶爾發出低低的躁響;陽光自落地窗外灑進來,斜斜地攤在桌面半邊,恰好讓我和朋友的身上各擁一些,襯得黃顏色在人群之中更加鮮豔,在四周的瞳孔裡不時映現。
 
惟獨她一個人孤寂地潛進了水杯裡面。
 
我卻從來不試圖在他人面前尋找,有時候甚至連正眼也不敢瞥上一眼,不自覺地、殘忍地,讓她總是在鏡子之外的地方感到幽閉與被冷落,於是,她也才會選擇用同樣的方式來回報我、處罰我──抽離,在所有僅我和她以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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