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那天他遲到了,原本是擔心太早到,坐在位子上乾等無聊,所以想在附近晃晃,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慢慢過去,沒想到卻迷路了。其實婚宴場地是知名飯店,隨便問個路人也可以很快找到路的,可他就不想這麼著急刻意。經過這麼多年,他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麼理由答應出席,而他竟然願意賞光,就算遲到也該氣定神閒瀟灑進場。
可那終究是他說給自己聽的話,從他到達會場時氣喘吁吁的模樣,看得出他終究是有點慌張。此時賓客都已入座,他一個人走進挑高的會場大廳,覺得特別古典氣派,就是那地毯梁柱燈籠整片紅,散發出一股靜默而張狂的氣息,讓他感到一陣胸悶暈眩。多年不見,竟然選擇這種地方辦婚禮,人果然會變,他心想。
他國中的時候就認識黃了,他倆在隔壁班,且先後都參加了國樂團。他打鼓,黃吹笛。他其實不喜歡打鼓,原本想選南胡,可是指揮老師說南胡不缺人,要他去補轉學同學的位置,他也就同意了。沒想到那年紀的其他男孩似乎都對於打擊樂器特別有興趣,好幾個男同學沒事就會跑來打擊組,大鼓小鼓切咚鏘,還有木琴鐵琴定音鼓,梆子雲鑼彈弓盒,眼花撩亂好不新鮮。
那些男同學常常拿了一根鼓棒就要什麼樂器都要亂敲一陣,而他總是忙著制止他們,「你拿錯了,那是打鼓的不能打木琴,木琴會壞掉。」其實有時候他也會拿著亂打,不過那是打擊組的特權,其他人還是得守規矩。
黃原先也是其他人,不過他不只是敲敲打打即止,卻是認真向他討教。時候久了黃也成了半個打擊組,有時候組員缺席,老師還會叫黃幫忙代打。兩人交情雖好,但也就是一般練團時的朋友,平常還是各自與各自的玩伴混在一塊,直到那次黃向他開了個玩笑。
那時候黃在班上是風雲人物,功課好又會耍寶,討盡便宜賣盡乖。他在班上雖然也很受歡迎,但相比起來總是拘謹膽怯了些,所以他總是欽羨黃那種自在無所謂的眼神。那天黃在打擊樂器室要他把眼睛閉起來,說是玩個最近流行的把戲給他看,他不疑有它闔上了眼,不料黃卻將兩根指頭橫放上他的嘴,假裝嘴唇相接,一時間他腦中飛過各種畫面,只是畫面閃過的速度實在太快,就像是爆炸似的,瞬間就全數燒毀殆盡,什麼也沒瞧見,他急著睜開眼睛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只看到黃滿臉賊笑,「幹,你白癡喔!」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臨幸了還是被霸凌了,他沒想過這兩件事情竟然這麼難以分辨,也沒想過這兩件是原來可能是同一件事。至於日後假霸王與真虞姬的故事,他已經好久都沒再想起來了。一直到後來他收到喜帖的時候,他也只記得高中畢業那天,當他終於稀哩嘩啦向黃傾吐的時候,黃回的那句「反正還是朋友」,卻就此消失。
他原來不打算去的,因為他搞不懂黃送這張喜帖來到底想幹嘛,都這麼多年了,還想要跟他和好重作兄弟嗎?還是想擺出派頭笑話他?他終究決定要去,反正那些日子早就過去了,他沒什麼好輸的,但要是能看見黃的臉上有一絲難堪,那可就值了。
好不容易到了宴客廳,門關著,裏頭傳來樂聲,新郎新娘似乎正在入場,他索性翻看新人的婚紗照,等進場結束再入席。「你不進去嗎?」一個小男孩打斷他。「喔,他們正在進場,我想看看照片等下再進去。」小男孩穿著西裝打領結,大概是新人親戚的孩子,竟有著故人熟悉的眼神。「沒關係啦,你再不進去就看不到了喔!」他還來不及反駁,小男孩已經把門推開,把他拉了進去。
他猜的沒錯,新郎新娘正走在他們前方,緩步上台,好在燈光打在新人身上,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和小男孩。他們兩人輕聲地跟在後頭,他看著昔日友人的背影,一邊努力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情,一邊又覺得後悔為什麼來。突然之間,砰的一聲,穿著西裝的小男孩調皮的對他拉了炮,四散的彩帶掛上了他的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