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想像力,我想說的是
藍雨楨
「讓想像力奪權」這句世界性的標語,來自1968年法國「六八學運」,學運的浪潮自歐美醖釀而生,與六零年代末反戰、搖滾樂與嬉皮文化合流席捲,影響了全世界的男男女女。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句宣示,它便深深打動了我,它是如此鮮明生動,充滿力量。 關於想像力,我想提供另一種思考的方向,以「讓想像力奪權」為例,這句話背後或許暗示著更重要的訊息,一是我們早已失去了想像力,為此我們要重新奪回它,以及,想像力不僅僅是某種個人的才華,它是普世性的美好,一如歡笑,它也能從人們身上被控制與被奪取,一如權力。
我們都在相似的成長背景中長大,學校,職場,僵化的社會體制不鼓勵獨特性,不鼓勵另類的敘事可能,它們的任務即是壓抑想像力,讓我們無所遁逃,迫使我們成為自我規訓的機器,而當消費時代來臨,爆炸性的資訊流與圖像淹沒了所有的思考空間,或許我們可以說,這是人類史上有紀錄以來想像力的最低點了。全世界的男人與女人擁有一模一樣的妝容與髮型,街上的衣服都是來自同一家跨國企業品牌,城市地景越來越相似,你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上海、紐約或是杜拜,在機場吃著口味全球化統一的速食餐廳漢堡,人們在鏡子前與櫥窗前練習微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廣告裡的人那樣苗條,那樣聰明,然後上傳修圖過後近乎完美的自拍照。是的,比起想像力與獨特性,人們更害怕的是跟不上時代,跟不上進步的思維,跟不上流行,不是嗎?我們拼了命地追趕、進步、改變,但是回頭看著鏡子總是那個狼狽不堪的自己,悵然若失,大部分的時候難道不是這樣子嗎?
或許正因為我們都如此失落,所以我們必須用什麼來填補自己,填補那個無名的黑洞。我們吃飯逛街逛夜市上網購物打電動說話喝咖啡打卡上班下班,我們深感無能為力,在這樣的時代,一切都走向崩壞的時代,我們無力撼動體制,只能祈求自己能夠站穩腳步,不被快速來去的任何殘酷的事物淹沒。或許這是我們都如此相似的原因,因為成為不同的個體,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這個體制就是先剝奪了你所有的力氣,然後等你筋疲力盡,你就只會朝著那溫暖明亮的,甜美可人的微小幸福走去了,並認為那就是自己唯一能夠得到的,儘管廉價了些。
為什麼我們仍然需要想像力?
或許是因為我們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因為我們一無所有,所以不妨一試,因為總有那一兩個時刻,人們會停下腳步,看著窗外的落雨失神,或無意間跌進某種漩渦般的思緒,或是聆聽著孩子的言語不自覺發笑,甚至當我們看著千篇一律的肥皂劇時,我們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戲劇的原型在每個人心中發酵成不一樣的哭泣或歡笑,投射著千萬種不同形態的悲歡離合,人性是相似的,但是故事不會重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敘事者,也都是這個世界的參與者。於是,說故事的人儘管照著體制的稿子走,很多時刻,他們的語句會忽然停下,發現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奧祕,隱藏在了無生氣的背後。想像力或許是那樣的一種事物,是玻璃上的水痕,是初春的融雪,是飛鳥振翅的微風,那樣清透,那樣隱晦,它在陽光下蒸發隱去,但留下殘痕,它在黑夜的火光中跳舞,它在言語之中,也在言語之外,儘管你要付出代價,但它總會留下些什麼作為禮物。
奪回想像力,也許不為什麼正大光明的理由,或許只是為了生存的樂趣,像是與宇宙交換秘密的契約,用以召喚回自己的靈魂,找回自己的聲音。即便只有一點點也好,在這個枯燥至極的世界裡我們就可以看見多一點點東西,這是我們剩下還不能被奪走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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