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負責做飯,而他負責洗碗。她料理有生命的食材,決定生命的滋味;而他處理無生命的物品,決定它們的位置-沒洗的碗,留在水槽,而洗乾淨的碗,被送進櫥櫃。
這是今天他第三次洗碗。洗碗的重點,是要把碗洗乾淨。沒有人會在意洗碗的動作好不好看。雖然料理也是結果論,煮得好吃最重要,沒人會在意廚師的姿勢。不過這讓他想起有次去附近一家新開張的日本丼飯買親子丼飯,當他看到廚師將蛋液淋在飯上的那個動作,心底立刻浮起一個「不妙」的念頭。而後那丼飯的滋味,如瑞士製鐘錶那般準確無誤地證實了他的判斷。此後,他再也沒有走進那家店。
這樣看來,無論是做飯或洗碗,動作與姿勢,好像又不是那麼不重要。若有機會從旁觀察一個人站著洗碗的姿勢,雙腳自然地打開與肩同寬的距離,腰部以下不太有移動的機會,幾乎完全靠上半身在運作。那麼,洗碗和身體內在的關係是什麼呢?
有可能是「專注」嗎?若洗碗時不小心把手上的碗、盤、杯、壺、匙,碰了個裂痕碎片,當時就會立刻察覺到自己的不專心。考慮到洗碗通常是一個人獨力完成的事,那麼這份「專注」,有可能是面對純然的自我嗎?洗碗時不用跟別人打交道,只需要好好地把碗洗了就是。至於要洗到什麼程度才算是「洗好了」,是閃閃發亮、指尖滑過還會發出聲音的完美主義,或者是看起來沒有油污就可以的交差了事,工作標準的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非常自在。
像這樣,一件事情的開始、過程與結束,所用的心意都只與自己有關,效果非常類似「修行」;這與許多修行故事中,高僧總是要小僧每天掃地的道理,應該是一樣的。《朱子家訓》開篇廿六個字,前十三個字講的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而著名的武俠小説《天龍八部》中,武功最高強的,其實是少林寺那位無名掃地僧。
洗碗槽旁的掃把映入他的眼簾,他想起放在儲物櫃的吸塵器,以及昨晚她提議不如買一台洗碗機,就不需要他花時間和力氣一天洗三次碗的事情。難怪在這個時代,「修行」不僅成了一門生意,而且收費愈高,人們愈趨之若鶩。他決定婉拒她的好意,並且另行提議,每週與她交換一天,她負責洗碗,而他負責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