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音樂

重――戰爭

 

    女孩與男孩各自居住在不同的城市,每天過著上班、下班打卡的生活。

 

    女孩養了一隻黑貓,回家後,習慣性地走進廚房,打開琉璃台下方的櫃子,從一大袋貓食中,挖了三大匙,無意識地將貓食倒進手上白色的心型碗盤內,這顆是女孩為黑貓特別挑選的吃飯傢伙。看著貓食一顆、一顆落進心型碗盤,伴隨著「沙――沙――」貓食滾落時,來回碰撞、摩擦的聲響,這一幕是女孩生活每日都會上演一次的橋段,特別是這幾個月以來,女孩經常看著、望著,便失了神。

 

    「喵〜」黑貓不知何時靠近女孩的身旁,舔著女孩白皙的腳踝。忘了是第幾次了,女孩總在黑貓的呼喚中,回到了現實。

 

    「哈〜白醬,姊姊不小心又把你忘了。抱歉,讓你餓壞了。」白醬是男孩為黑貓取的名字。女孩剛升上大二的那年夏天,男孩不知從哪拎回了一隻甫出生不久的小黑貓。

 

    那時,小黑貓的身體相當孱弱,女孩從男孩手中接過小黑貓,另一隻手便不由自主,輕撫起手上只有巴掌大的身軀。

 

    那幾年在校園裡,男孩和女孩總是形影不離,一起修同一堂課、一起完成小組作業,也一起蹺同一位教授的課。多少個假日午後,男孩牽著女孩的手,一起走進寵物店,替白醬採購貓食;第一次共度的情人節夜晚,在男孩租屋處的小陽台上,男孩緊緊擁著女孩,口中哼著女孩最愛的一首英文歌「Stary, stary, stary night」。男孩記性一向不太靈光,總記不住生活中瑣碎、零散的事情,但唯獨記得女孩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臉上出現的那份專注神情。

 

    帶著貓食,離開廚房,女孩走向客廳,打開了收音機的廣播。愛樂電台一直是女孩的最愛,女孩其實不太懂音樂,搞不懂爵士樂與藍調有什麼不同,也一直分不清垃圾車執行公務時,放的音樂是〈給愛麗絲〉還是〈少女的祈禱〉,但女孩曾不經意地告訴男孩,她的人生不能缺少音樂,就像人不能沒有呼吸一樣;旋律總能喚醒女孩體內某個深層的自己。

 

    女孩彎下了腰,將手上心型碗盤放在乳白色單人沙發旁的角落,跟在女孩身旁的黑貓,上前嗑起了自己的貓食。女孩看著黑貓,白皙的臉龐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連女孩自己也不輕易察覺到的笑容。走回沙發,女孩選了一個平日習慣的位子,將四肢與身軀的重量全給了乳白色沙發,黑貓則在角落裡靜靜啃著自己的貓食。

 

    廣播裡傳來小提琴與鋼琴的合奏曲,時而悠揚、時而低沉,女孩口袋的手機兀自響起了查理克萊德門的〈愛的克莉絲汀〉。女孩知道是男孩打來的電話。

 

    〈愛的克莉絲汀〉是女孩和男孩剛成為戀人時,女孩為男孩挑的專屬鈴聲;女孩曾在男孩懷裡,和男孩說,選擇這段旋律作為男孩的來電鈴聲,不是因為男孩口中常哼著這段旋律,而是因為這段旋律激起了女孩體內某一處的情感附和,一種迴盪在腦海的幸福回音。

 

    女孩從口袋拿出手機,接起了電話。「是我,」男孩在一頭說著。「我知道。」女孩回應,心裡忽然憶起了男孩現在居住的城市、家中的擺設、陽台上晾了一夜未收的襪子。

 

    「你的答案是……」男孩問。女孩想起某位女性作家寫過的一段文字:「你經常使用『我們』作為主詞,你說那是阿爾巴尼文的關係,『我』和『我們』的不同在哪?那幾乎是我們兩人全部的距離,不是深度,只是字與字之間的差別。」女孩的眼角滑下淚水,旋律逐漸在空中消逝。

 

    黑貓不知何時,從黑暗的角落躍上乳白色沙發,慵懶一伸,安靜地窩在女孩身旁,舔著女孩未拿話筒的那隻手。

 

    女孩的手和臉龐一樣白皙,十分纖細,幾天前被黑貓抓破的傷已經結了痂,黑貓來回舔拭女孩手上一道道細長的傷痕。女孩看了,眼角的淚又落下了幾顆。

 

    「恩,是該結束了……。」話筒的另一端,男孩無語。「找個時間,一起到律師那簽個字吧。」話畢,女孩闔上了手機,將手機擱置在乳白色沙發上,起身走向收音機,關掉了廣播,整個人癱在收音機上;室內一片無聲,反倒使得女孩隱約傳來的啜泣,在空中愈發清晰。

 

    此時,夜色中響起一段旋律,音符緩緩流進女孩家中的陽台、門窗,最後飄進了女孩耳中;女孩聽到了這段陌生的旋律,恍惚間想起了,多年前為男孩挑選的專屬鈴聲〈愛的克莉絲汀〉。女孩擦乾淚水,再度打開收音機的廣播,對著自己說,是該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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