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傘
我新買的傘。顏色是天空藍;我的上一隻傘是深藍色、上上一隻則是孔雀藍,我特別喜歡雨傘是藍色系列的。新的雨傘在晴空底下,撐開的傘面,透著藍色光芒,幻想它是天空遺漏的碎片,我拿著小小的碎片,走在空曠的沙灘上,沙灘上沒有幾個人,他們享受陽光,我享受在小小的天空之下,形影不離的藍色微光與灰色影子,忠心的不將我拋棄。其實它不是一隻陽傘,豔陽天容易使它褪色,我只有偶爾要去海邊的時候會帶上它,更多時候它與我穿梭在下雨天的城市巷弄裡。在紅的、綠的、黃的雨傘之間,擦身而過。新的藍色小傘,是霧面,摸起來像是做工人皮膚質感的帆布,沒有塑膠布如此光滑,雨滴打在傘面,很容易聽出來與鄰近雨傘被雨滴所打到發出不一樣的聲音,藍色小傘發出的聲音比較低沉,它的大小將我保護的恰到好處,怎麼看都無法再多撐一個人,連多個小女孩也不行。它把我跟雨滴分成兩個世界,只需要一根不銹鋼的骨架與一張餐桌大小一半的天空藍色帆布就可以完成,我看著將雨滴擋在外面的傘面,覺得乾爽舒服,不禁伸出食指,摸著雨滴的影子,指尖感到雨滴自身的涼意,隨著雨滴滑落傘面,食指就隨著它的影子一起移動,那個動作就像是芭蕾舞者輕盈的跳躍,就在要躍出傘緣的一剎那,對,就那個瞬間,我見到藍色傘面後面的透明雨滴迅速墜落我腳邊,也說不清楚什麼感覺,有點歡喜也有點酸楚;畫畫的時候,喜歡把雨滴畫成水藍色,喜歡畫雨滴彈跳在雨傘上,覺得其實雨滴與雨傘才是天生一對,因為雨傘為我撐雨,雨傘卻不需要另一把雨傘為它撐雨;天空、雨、傘它們對我來說都是藍色的,想到這裡,在天空下著雨之中撐著藍色小傘的我,忽然覺得像個外人。
信
從已不住人的老房子房間的床底下,翻出一個鐵盒子,鐵蓋子佈滿灰塵與鐵鏽,用手先拂去上面的鐵屑與泥土,再找了一條抹布,將它四周擦拭一遍,我們幾個人小心翼翼的帶著鐵盒子回到新家樓頂,找個不被大人發現的地方藏好,終於到了要開啟它的時候了。
也許是我們期待的那些信件,聽阿嬤說:老家有放著一些老照片與你爸爸做兵那時間寄來的信,我不識字,都你美春姑姑偶爾念給我聽。
於是我們回到老家、吸入灰塵、打著噴嚏,從床底找出這支鐵盒。
生鏽的鐵盒裡放著看起來更殘破的信件,信封泛黃,殘破之處似乎是老鼠或某種昆蟲所咬的,可喜的是信件大致上都還算完整,雖然有些水漬的痕跡,但不影響觀看,拿起信件要特別小心,經歷許久時間,信的內容或是紙張的強韌都已漸漸風乾,拿信的指尖稍微一出力,信的角落及碎裂飄落於地板磁磚上。
看了幾封,我們決定趁今晚大人都在的時候,將它公諸於他們眼前。
也許發現了此鐵盒的擁有者就是小姑姑本人,信的內容也大致上是姑姑的大姊與二哥所寄,還有幾封是姑姑年輕時的愛慕者所記得小卡片,上頭寫著,願伴妳左右、長相思這類的話,不同的愛慕者所寄,卻不約而同的都是短短的幾句詞,我想大約是從哪本文藝小說抄來的。大姑姑的每封信件內容大都是勸弟妹繼續升學、掛慮家裡近況、掛慮許許多多大小事。大人們好像找到時光的裂縫,回到年輕的現場,看著信件大笑、也有人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其中有一封爸爸寫的,內容大概是這樣。
『收到了信,說家裡最近運不好,要我寄一些頭髮跟指甲回去,但我就不懂為什麼要頭髮跟指甲,已經寄回去了,如果還不夠再來信跟我講,我會多寄一些回去,為兄的很掛慮家裡。祝 百事可樂。』表姊朗誦此信,大家哈哈大笑。
表姊此時傳給我讀一封信,裡面還有一張照片,一個中年男子右手牽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中年男子穿著襯衫,左手還叼著菸,站著三七步,有點瞧不起這個世界的樣子,寄信人是大姑姑,信中交代父親辦頭七之事,關心小妹過於忙碌而不要累壞身體,且弟弟又正在當兵不要讓他在部隊中掛心,母親不要為錢的事情擔心,雖然家中沒有收入,但是她在台北會定時寄錢回去,最近會為家裡買新冰箱。
我看完信,覺得頓時沉重起來,默默的在大家的笑聲中,將那封信偷偷地放到一疊信件的最下面,壓好,不希望大人們翻起,尤其是堅強的爸爸。
那個時光,是爸爸20歲左右當兵的時光、大姑姑在台北工作的時光、小姑姑剛畢業想開服飾店的時光、家裡失去支柱的時光,也難怪信中總是充滿掛慮擔心的字眼,也盡力描寫各自生活近況的詞句,有一股努力想成為大人的口氣,現在此刻讀來,他們都笑了。
而我對爺爺的印象終於在信裡稍微開啟了一扇窗,看見了他。
花布
鄉下每個農民,都有一塊花布,好像約好的,每個人都拿那塊花布剪裁成小件的袖套披風,成為進到田裡或菜園工作一定要穿的服飾,而每條花布的花色樣式看起來都差不多,從遠方望向田裡彎腰工作的他們,就像一幅畫,好像從亙古以來就在哪裡了。而我的阿嬤,是一個擁有一塊以粉紫色為底,上面佈滿桃紅色、藍色、白色小碎花花布的人,我不知道誰為她剪裁的;阿嬤搭配斗笠、鐮刀,說著:『跟我來去田裡掛茼蒿』,我們陪著像花般的阿嬤從家裡移動到種茼蒿的田裡。我只能做些雜事,例如將阿嬤割好的茼蒿齊頭整理好,裝進垃圾袋中,阿嬤彎著腰,那個範圍割好後,露出一片荒涼,變慢慢地向後移動,我望著她那件紫色小碎花袖套披風,油然升起一股對老實人與因盛產卻賣不出好價錢的茼蒿的敬意;要離去前,茼蒿地的主人來了,她則是穿著粉紅色為底的小碎花袖套,她帶著沙啞的嗓音,拉扯吼龍喊道:『多掛點,時不好,賣不出去。』
阿嬤回道:『阿捏緊追拉,吃好多天吃不完拉。』
『嘿妳孫喔!』
『阿婆妳好!』
『他們昨冥回來,幫忙打掃,要過年啦。妳來巡田喔!我們先回去煮飯阿。』
『阿婆再見!』
『再見,再見』
我們走離茼蒿園,我往阿婆那個方向望去,此時夕陽西向,陽光斜斜的射進阿婆的田裡,將一片油綠都染的黃澄澄的,阿婆彎腰累了,正拿張矮椅子,坐在田中央,休息起來。遠遠的看,好像都靜止了,只有小碎花布似乎些微移動著,仔細看,原來阿婆輝動手臂,在額頭來回擦拭汗水。
蚊子
我算了算,房間有七隻蚊子。原本我躺在床鋪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發呆,在那段時間到底想了些什麼事情都已經不重要了,第一隻蚊子闖進我的視線,在我上空繞了幾圈,緩降在天花板上,倒立不動了,於是我的注意力就在一片白色水泥牆上的一小黑點上,起初我什麼都沒思考,就這樣望著牠。牠站上牆壁後,完全沒有要移動的意思,激起我一股想要跟他較勁的思想,好像我稍不注意,眼神放過牠,牠就要俯衝下來,在我皮膚上,用牠食用的器具大啖一番,我打賭,牠一定覺得人類在進行某些事情時,是不會注意到牠噬血的活動,等我們感覺到一股熱養,手摸過去,才發現些微的紅腫,元兇卻早已飛走不知去向了,人類就是一種無法注意到許多細微感覺的人;此刻有一人類正盯著牠,誰也不能先動,我想牠比我明白,牠先進行飛翔,躺在床上的人類就會起身。就這樣僵持了約5分鐘,這5分鐘如果不是有另一隻蚊子的出現我不會察覺到時間之流逝,第二隻蚊子不知從何而來,聲音像憑空出現,忽然就在耳邊出現翁翁……翁聲,我的大手掌瞬間反應的揮過左耳,左耳都感覺的到手掌揮出的風聲,是略帶殺意,但翁翁聲一離開,飛到另一白色牆壁的平面出現在我視線時,殺意早消失無蹤。牠停落的位置,將我視線帶到四周,發現鄰近竟然也有其牠五隻蚊子,此刻我真的有點驚訝,人類的感覺果真無法注意到許多細微之處,早在五分鐘前,或許就有七雙貪婪的眼神盯著我了,我卻只將專注放在自己眼前那隻倒立的蚊子,若是就這樣睡去,明早必然身上的血液會少了……恩……大約萬分或千分之一吧,就這樣想的同時還有另一個念頭飛過─蚊子的愚笨在於,發出嗡嗡之聲,而吸引人類注意,於是會盯著牠飛行直到降落在某處後,隨即撲殺牠 (甚至還包括被發現的其牠5隻),不過在這個念頭很久很久之前……大約三個月那麼久,就下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不只對我也對牠們有好處,『我早就不殺蚊子了。』於是我起身,跳下床,走出房間,在電腦前坐下,並與正好走出她房間的姊姊,分享了我房裡有7隻蚊子的事情,老媽也聽到了這件事情,從廚房走出來,拿著電蚊拍,拖鞋發出啪啪聲,走進我的房間。
衛生紙
一張衛生紙,是由兩張薄衛生紙組成的喔。將一張衛生紙放在來來去去的車陣中,它會隨著車呼嘯而過的風壓而翻飛,我做過這樣的實驗;這時候再加入一張薄的衛生紙,於車陣中,它時常會隨著風的來向,被衝撞而起飛的更高,車子走了個段落,已經清楚看到斑馬線的全貌,它才緩緩飄落;我還將它帶到草原上,那裡很空曠,草原風很大,我輕輕用兩根手指捏住它,白色的旗幟飄揚著,我思考著放開手指的景象,它或許會被強風打破、或許會迅速失去支柱,被吹拂到遠方,消失…..像飛鳥、像噴射機、像煙火、像壞掉的人生;我不忍放手,把單薄的衛生紙拉近,近到貼在臉龐上;這張不能被稱作一張的衛生紙,貼在臉龐上,我看到衛生紙的白色,也看到它因為單薄,而能穿透望到對面的景象,風景都變的柔和,像是夢一樣,我大力吸一口氣,用鼻孔吸也用嘴巴吸,這樣不完整單薄的衛生紙,竟讓我透不過氣,而這就像…..像是喘不過氣的人生。
我的呼吸敵不過一陣風,將它吹走,我只來的及看到,嘴巴吸氣過猛,而口水將衛生紙弄濕破掉的一個小洞。(嘴巴感覺到嫖白過的纖維之感。),,從床底找出這支鐵盒。